端木芯淼再次打斷了她,道:“衡王后這話我可不敢認,您還是把事情說一說,我纔好知道到底是難還是容易。”
劉若玉點一點頭,道:“我想服這種藥,卻不想被人發現。”
“這是……”端木芯淼接過她隔幾遞來的藥瓶,一打開,便已認出,“沉痾散?你想裝病?”
劉若玉並不隱瞞,輕嘆道:“聞說我那繼母病得厲害,甚至遷到京畿別院去了。我這做女兒的,總該過去看看。”
“你是想去別院裡跟劉若耶母女決一死戰麼?”端木芯淼搖了搖頭,道,“其實這又是何必?我雖然不曉得具體內情,但也知道令尊極爲寵愛她們母女,若非無法挽留,必然不會輕易打發她們離都的。如今這兩個人想也是前途渺茫,你做着你的王后,等着看她們下場,手上豈非還乾淨些?”
劉若玉朝她粲然一笑,道:“端木妹妹與宋大小姐勸我的話是一樣,都是好心。只是妹妹不知道,我的生母……”頓了一頓,見端木芯淼一怔之後,露出恍然之色,才繼續道,“所以我不可能不去,若不去這一回,這輩子我也放不下來的。”
端木芯淼沉吟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那端木妹妹肯幫我這一回嗎?”劉若玉睫毛微顫,低聲道。
端木芯淼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良久,才道:“你知道我的規矩,我醫術雖然不如家師,但醫資卻幾乎次次都高於家師的。這是因爲我花費比家師也多出許多、又不像家師那樣有衛家源源不斷提供藥材的緣故。”
劉若玉沉吟道:“醫資是沒有問題的,只是若如今給妹妹你,恐怕留下痕跡。”
“但這次我不收銀錢。”端木芯淼眼神變幻了一下,出乎劉若玉意料的搖了搖頭,道,“家母雖然並非遭人毒害,然芳年早逝,亦與姬妾無禮有關。你我也算同病相憐,這次我幫你不要任何報酬,只是你若失手,不要提到我就是。”
劉若玉肅然道:“端木妹妹請放心,我之所以設法求得宋大小姐來請妹妹你,就是因爲連宋大小姐也驚訝我會尋了她來穿針引線。自是不會有人知道今日之事,我也決計不會承認這件事!”
端木芯淼端詳着手中的瓷瓶,慢慢的道:“春草湖的東南角上有一株垂絲柳樹,長得跟左近柳樹有點不一樣,它幾乎是整個都橫到了湖面上。那株柳樹底下有個洞,不大,但放個三五瓶藥也差不多了。”
“多謝妹妹。”劉若玉暗鬆了口氣,感激的道。
“三日後再去吧。”端木芯淼把藥瓶收入袖子,道。
三日之後,劉若玉令居忠前往,果然帶回五瓶藥散。
名師出高徒,僅僅三日光景,若非劉若玉相信端木芯淼不會哄騙自己,決計不會認爲藥瓶裡無論色澤氣味都與茉.莉.花粉彷彿的藥是沉痾散。
她把藥小心翼翼的放回懷中,露出舒心的笑容:“去稟告母后,我母親病了,我這做女兒的,豈能不去探視?”
居忠聞言,微微一顫,想了想還是說道:“娘娘,皇后娘娘這幾日的身子也不大好……”
“可我要是進宮去侍奉母后,恐怕母后會一直好不起來啊。”劉若玉淡淡的道,“說起來母后雖然看着年輕,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了。萬一因爲我在跟前,讓母后慪氣病倒,漫說我跟衡王殿下,連清欣公主殿下,可都沒了依靠了啊!”
“……是。”居忠不知道自己這主子到底在想什麼?之前劉若玉爲了活命,已經在皇后跟前自污,直言她跟衛新詠有私情了。顧皇后要不是識大體,早就親手掐死這個膽敢背叛她兒子的淫媳了。
現下申尋去了太子位,從住了十幾年的東宮搬進倉促收拾出來的衡王府,劉若玉也跟着從太子妃降爲衡王后……顧皇后由於對聖上的隱瞞,被鄧貴妃抓到機會挑撥,私下裡被聖上罵得死去活來,聖上盛怒之下甚至親自動手重重的摑了皇后一個耳光……
顧皇后說什麼因爲擔憂申尋的病情,所以連續病倒數日,都不能起身視事。其實還不是因爲臉上被聖上摑過之後留下來的掌痕未消,沒臉出來露面而已。
要不是怕劉若玉死在這個眼節骨上,引出議論,帶起衛長娟這件醜事。顧皇后早就在申尋去位的剎那就會下令出死劉若玉了。
實際上張韶光、劉若耶、劉若玉這母女三個,在皇室眼裡已經是死人了。
之所以暫時不殺,完全是想等衛家七小姐暴斃的風聲過去。免得閥閱、皇室裡一連串的死人,叫人把事情想到一起,惹出謠言。
連居忠都知道,自己伺候不了多久劉若玉了。不僅僅劉若玉將死,連他也逃不了。
只是居忠也曉得,他本是東宮最卑賤的僕役,若非劉若玉提拔他,興許如今還能好好兒活着,可也不定轉眼就叫哪個貴人看不順眼,拖去打殺了出氣。爲人奴婢,生死不能操於己手,做劉若玉的心腹好歹還過過幾日威風日子。
但如今也就是等死罷了。
居忠是把後事都安排過的。
卻不想都這會了,劉若玉居然還要再去招惹皇后……
他心事重重、戰戰兢兢的進了宮,不出所料的在長樂殿前被宮人攔住:“皇后娘娘這兩日乏着,不想見外人。你有何事?”
“我家王后聞說張夫人病勢沉重,很是焦急,欲往京畿別院探視,特遣我來請求皇后娘娘准許。”居忠認得這宮人是皇后跟前心腹,不敢怠慢,忙一抖拂塵,小心翼翼的道。
宮人瞧了他一眼,淡淡道:“你等着,我進去問問姑姑。”
殿內,才伺候顧皇后喝了安神湯藥睡下,安氏步出寢殿,就聽宮人說了這事,兩道細眉,頓時就緊緊皺了起來。
半晌才道:“她把咱們娘娘氣得不輕,如今倒想去尋張氏母女報仇?張氏母女是可恨,但她也別想得意!”
宮人道:“那婢子去打發居忠,就說娘娘不允?”
“等一等。”安氏思索了片刻,卻道,“張氏苛刻這劉若玉的事情,士族裡似乎好幾家都曉得?”
宮人想了想,道:“似乎都知道的。尤其衡王后嫁給咱們殿下之後,對孃家的態度很是古怪。從前私下裡的猜測,幾乎都被證實了。”
“那就允了她。”安氏冷笑着道,“她不是不甘心看不到張氏母女的下場嗎?張氏母女沒準也正想跟她拼命呢!若非怕那件事被揭發出來,咱們娘娘早就弄死這三個賤婢了!”
宮人道:“若她們掐出大事兒來……”
“那也是劉家的事!”安氏冷冷的道,“咱們娘娘體貼媳婦,自己乏着病着,都沒叫衡王后在跟前伺候,反倒放了她去京畿別院探望繼母!結果她們母女三個在那兒掐得死去活來,縱然鬧出人命那也是劉家丟臉!賴不着皇家半點兒,咱們皇家,或休或賜死,也是理所當然!”
安氏眯着眼,喃喃道,“若是這樣,這三個人早點死了既省心,也跟衛家那位主兒出的事情毫無關係了……”
宮人會意,道:“婢子這就去說。”
……居忠有點迷糊的帶着顧皇后准許劉若玉前去探望張韶光的話回到衡王府,他本來以爲此行別說被允許了,不被皇后活活打死或者趕出長樂殿就不錯了。誰想到傳話的宮人雖然阻攔了他覲見皇后,態度比從前也冷淡了許多,其餘卻是絲毫未變,沒叫他等多久,就出來告訴他,說是皇后準了劉若玉所求。
劉若玉都把皇后氣成那樣了,怎麼皇后還要答應這個不貞媳婦的請求呢?
居忠心裡嘀咕着,一五一十的與劉若玉回報了經過。
劉若玉邊笑邊聽,聽完微微頷首,道:“既然如此,那就收拾些得用的東西過去罷。記得我日常所用之物,每件都要帶上,而且多帶幾份。”
居忠一面應了,一面小心的問:“娘娘走時要與殿下說聲麼?”
“跟殿下說什麼呢?”劉若玉微微笑着反問,“殿下那兒,不是有顧側妃與錢孺子在精心伺候?還有那許多美姬,你還怕她們會不盡心侍奉衡王殿下嗎?”
不等居忠說話,劉若玉又道,“你既然不放心,那我走時叮囑她們一句也無妨。”
片刻後,顧媚媚與錢茉兒一起被召到劉若玉跟前。
這一側妃一孺子,雖然跟東宮這些年來衆多前赴後繼的美人一樣,沒有一個能夠徹底籠絡了申尋的心的。但論到寵愛每個都比劉若玉要好許多,因爲至少她們都有過一段極受寵愛、可以說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好日子。
也因此,她們幾乎都藐視過劉若玉這個曾經的太子妃。
只是自從好幾個一度盛寵一時的姬妾在一失寵後就被劉若玉當着她們的面,拖到正堂、連話都懶得問一句,直接命人打死之後,東宮姬妾就乖巧多了。
正妻再不得寵,始終是正妻,身份地位放在這兒。縱然申尋一輩子不進她的內室,只要沒休離,姬妾的性命到底捏在她手裡。
而姬妾,除非能保證自己一輩子不失意,否則還是好生伺候着點兒劉若玉的好。
誰叫申尋一旦厭棄了某個姬妾後,幾乎很難再舊情復燃呢?
畢竟申尋可不缺乏年少美貌的新寵。
此刻無論是皇后侄女顧媚媚、還是孺子錢茉兒,見到劉若玉,不免都格外恭敬。
劉若玉看着她們誠惶誠恐的樣子,忽的一笑,道:“都這樣看着我做什麼?我會吃人麼?”
這話叫兩人唬了一跳,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才能不激怒她,畢竟劉若玉這半年來私下裡的性情越發古怪,經常的喜怒無常。
好在劉若玉這次興許是急於出門,說了這一句之後,也沒有繼續爲難她們,只淡淡的交代了幾句,自己去京畿別院探望母親跟妹妹之後,讓她們好好打理衡王府,尤其要精心伺候好申尋——顧媚媚與錢茉兒趕緊一一答應下來,又憂慮道:“只是……殿下到這會還沒醒……”
劉若玉哼了一聲,道:“那就繼續伺候着!”誰叫申尋不聽話,自己作死,還不肯識趣的主動棄位,迫得聖上親自賜藥?
聖上賜的藥雖然不至於對申尋有害,但也會讓他長睡一段辰光……不然既怕蓋不住真相,也是怕申尋犯混,皇室跟閥閱都在心照不宣的隱瞞,他倒是自己嚷了出去……
要不是這廝這些日子一直昏昏沉沉的睡着,劉若玉如今還沒這樣輕鬆呢!
“真希望這廢物永睡不起!”劉若玉心下輕嘲着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