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舒光特意叮囑乳母早早把自己叫起,開了小衣箱琢磨裝束。最後將衛長嬴親手做的一套薑黃地略繡竹葉的衣袍穿上,戴了祖母給的赤金瓔珞圈,束了黃氏親手打的五彩如意絛,鮮亮簇新的跑去請安。
這時候衛長嬴纔在梳妝,見長子這麼早就過來了,很是驚訝:“怎麼不多睡會子?”
“孩兒要來給母親請安!”沈舒光謹記大堂哥沈舒明所言“二弟千萬記得哄好了三嬸母那麼三叔完全不足爲懼”,甜甜的上前道,“母親穿這件水紅短襦真好看!”
衛長嬴叫了他到跟前,伸手替他將跑過來時略歪的衣襟理直,含笑道:“請安也不必天天來,往後旬日一請也就是了。”
大家子裡雖然有晨昏定省的規矩,大抵人都認爲是理所當然的,但心疼晚輩的長輩也會出言免除或設法減少。衛長嬴在孃家時,無論宋夫人還是宋老夫人,全部都把她當掌上明珠的捧着慣着,哪裡捨得叫她日日披星戴月的起來去請安?譬如宋老夫人,想日日見到孫女,所以就把請安定在了下午……那是肯定起得來了……
有自家長輩的例子,衛長嬴立刻借了來用,開口就改成了旬日一請,惟恐把兒子累着了。又拈着他身上衣袍的料子,端詳了下有點遺憾道,“到底不在身邊,這領口卻裁大了點。”
沈藏鋒是跟她一起起身的,但因爲男子穿戴簡單,此刻已經衣冠整齊的在旁看妻子梳洗了。冷眼看着長子膩在妻子懷裡又是撒嬌又是發嗲又是奉承的,慢條斯理道:“嬴兒說的很對,以後就按旬日請安的例子來好了。”
這時候沈舒光還不知道父親昨晚略施小計就讓母親改了親自教誨自己的主意,而他即將落入父親之手,天真的認爲這是父親懾於母親對自己的溺愛做出的讓步,心中得意非常。
於是等乳母把沈舒燮抱過來,衛長嬴問過次子這一晚平安無事,逗他笑了會,就攜了沈舒光至花廳用飯。
飯後,可怕的一幕發生了——衛長嬴接過茶水漱了口,溫和的看着長子道:“辰光卻也不早了,聽說你祖母也不要你日日去請安的,這會你就跟你父親去前頭看一看書,爲娘且帶你弟弟去給你祖母請安。”
沈舒光驚得差點沒跳起來:“母母母親!不是說好了您來教誨我嗎?怎麼變成了父親!”
衛長嬴一看長子那驚恐萬分的臉色越發相信沈藏鋒昨日所言——自己的丈夫自己知道,絕對不是會虐待親生骨肉的人。沈舒光怎麼會這麼怕父親呢?一準是被沈舒明騙的!她心中暗罵侄子胡鬧,嘴上則是溫言哄道:“爲娘這幾日忙呀,讓你父親先教你些日子好不好?”
當然不好!
沈舒光幾乎喊出來,可這會沈藏鋒端坐堂上,朝他笑得慈愛又友善:“光兒乖,你母親今兒還有許多事情要忙,你還是跟爲父去書房罷。”
“……我、我也有些日子沒去給祖母請安了,我陪母親去祖母那邊!”沈舒光略作思索,立刻拽住母親的裙角央求道,“母親母親,您帶我一起去吧!”
衛長嬴正待回答,沈藏鋒卻先一口應允,道:“既然如此,那嬴兒你帶他去母親那兒請個安也成。只是請了安就遣人送他過來罷,一日之計在於晨……再者你與母親、嫂子們說話也顧不上他。”
他這麼一說,衛長嬴更加覺得兒子怕他很沒道理,當下答應下來。
於是帶着沈舒光去上房,路上,沈舒光少不得聲淚俱下的向母親告狀:“父親教誨孩兒甚是苛刻,母親您一定要給孩兒做主哇!”
衛長嬴就笑着道:“你別聽明兒胡說,你父親怎麼可能苛刻你呢?就是你大伯當年也絕對沒有苛刻明兒的,你大哥逗你玩呢,你別信他!”
“……”沈舒光一噎,立刻明白昨晚定然父親已經惡人先告狀了——他思索了下,重新哭道,“母親您是不知道父親他都是怎麼教孩兒的,孩兒在父親手裡那是片刻不得安穩,求母親心疼心疼孩兒、千萬不要再讓父親教孩兒了呀!”
衛長嬴聽着,不怪自己兒子,對侄子沈舒明卻覺得很不高興了,暗忖:“明兒都十幾歲的人了,怎麼還是這樣沒分寸?他自己不愛念書,合着要把弟弟也嚇得不敢進學堂才高興嗎?真是太過分了!待會我可得跟大嫂說道說道!”
她心裡這麼想着,盤算着一會要怎麼跟劉氏說,才能既不得罪大房又把意思表達出來。對於沈舒光接下來的種種說辭,也就胡亂敷衍了下兒子,根本無心細聽。
到了上房,沈舒光一路告狀無果,只得恨恨一抹臉,耷拉着腦袋跟在母親身後進去。
蘇夫人待他們行了禮,先招手叫沈舒光到跟前,捏着他粉妝玉琢的小臉逗了他幾句,見孫兒興致不高,就奇問:“怎麼垮着這小臉兒?你母親跟弟弟回來了,你之前不是日日盼着望着?如今怎的就不高興了呢?總不可能你母親才一回來就給你上規矩吧?”
最後一句蘇夫人當然是說笑着講的——衛長嬴在西涼時寵侄女的事情蘇夫人哪能不知道?私下裡都感慨過了,次媳教女嚴格到近乎苛刻,這三媳呢似乎對晚輩們又過於溺愛了。說起來這教子,最讓蘇夫人放心的還屬長媳劉氏。
衛長嬴在她逗沈舒光時也跟先到一步的弟媳蘇魚蔭說笑了兩句,此刻聞言就止了話頭笑道:“母親,這話可是冤枉。媳婦在西涼這幾年,這孩子一直叫母親操着心,媳婦既愧疚於母親也愧疚於他,如今是疼都疼不過來呢,哪裡捨得說他?再說母親把他養得這樣好,媳婦自己再也教不出來。”
就道,“許是今兒個他起得太早了。”
蘇夫人打眼一看孫兒暗含委屈的小臉上果然有點乏色,也就信了這話,點頭道:“小孩子家家的,知道孝順是好事。只是睡得不足也不是個辦法,往後讓他乳母上點心,晚上別叫他玩耍太晚了。”
衛長嬴點頭道:“母親說的是。”免了兒子日日去向自己請安,這是三房的事情,蘇夫人對這類事向來是不管不問的——除非出了事。所以衛長嬴就不提了,免得蘇夫人會誤以爲衛長嬴也希望婆婆免了她的請安。
說完了沈舒光,蘇夫人又親手抱了會沈舒燮。這時候大房與二房也一起過來了,進門看到三房、五房都到了,劉氏與端木燕語少不得要告一聲罪。
端木燕語帶着歉意道:“大嫂子方纔幫忙抱熠兒,哪裡想到出門未久,熠兒就拉在了大嫂子身上。只好重新折回去更衣,故而來遲,還請母親與兩位弟妹恕罪。”
蘇夫人不在意的免了。
衛長嬴跟蘇魚蔭更不敢爲了這片刻的等待責怪嫂子們,都說不妨事。
跟沈舒燮一樣生在十一月的沈抒熠是前年出生的,現在已經算三歲了。不過實歲其實還不滿兩週歲,所以說話走路都不甚利索。這個二房至今唯一的男嗣長的有五分像沈斂實,另五分裡有三分倒是像了郭姨娘——想來這兩人也會很喜歡他的。
對於這個跟自己並無血緣的孫兒,蘇夫人顯得一視同仁,抱着沈舒燮,也把沈抒熠叫到自己跟前:“你四弟弟跟你同一個月裡生的,卻是恰好比你小一歲,你過來看一看他……一年前你也只這麼點大呢。”
沈抒熠被乳母抱到蘇夫人身邊放下,他好奇的張着眼睛四顧,卻沒看嫡祖母刻意放低的手裡抱着的堂弟,而是把視線落在了嫡母端木燕語的身上,奶聲奶氣的叫着:“母親,吃果果!”
端木燕語笑容滿面,柔聲道:“果果得過會纔好吃,你陪祖母看看弟弟,你弟弟纔回來呢!以前都沒見着……看看弟弟可愛不可愛?”
蘇夫人也伸手攏了他到懷裡,笑指襁褓:“看,這是弟弟。”
沈抒熠想了想,奶聲奶氣的學了幾句“既既”、“意意”……蘇夫人看辰光差不多了,就把沈舒燮交還給乳母抱下去,端木燕語見狀,也令人將沈抒熠牽到身邊。而衛長嬴則按照丈夫的叮囑,着人把死死揪住她裙角不放的沈舒光連拉帶哄帶出去,送回三房交給沈藏鋒……
這樣蘇夫人就開始說起了正事,頭一件就是交代劉氏把娶婦用的東西都收拾起來:“雖然明年才能用到,但如今局勢這亂七八糟的,還是早點預備的好。還有需要採買的東西,若是那等存得住的,現在就開始吧。還是那句話:東西備得齊全,縱然到時候多用了,也仍舊能夠從從容容,不至於手忙腳亂。”
劉氏點頭稱是,又說:“好在三弟妹現在回來了,多個人幫把手,媳婦倒是鬆一口氣。”
衛長嬴心裡猜測着這是在說什麼事,端木燕語已經微笑着替她釋疑:“大嫂子操辦喜事那都是熟極而流了,三弟妹又素來能幹。何況六弟的好事還是在明年開春,想來母親把這差事交給大嫂子跟三弟妹,想辦得不從容都難。”
原來是沈斂昆的婚事。
這門婚事說起來是跟衛長嬴大有關係的,她不免格外關心些,道:“原來六弟的好日子已經定了?是在明年開春?”
“原本你說會夏末之後才動身,我就打發人看了初秋以後的日子。結果今年秋冬都沒有合適的,只能到明年開春的三月了。”蘇夫人道,“但現下民變四起,許多商路斷絕,若按着你們那時候,到了臨近的日子再採買起來定然會有短缺。所以我說你們現在最好就預備着。”
“母親說的極是。”衛長嬴忙道,又向劉氏客氣道,“回頭還請大嫂子教誨些個。”
“一家人還說什麼客氣話?”劉氏微笑道。
蘇夫人又說第二件:“美娘才又有了身孕,偏偏燕語要照料熠兒脫不開身。”說到這兒蘇夫人微皺了下眉,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但下首端木燕語固然笑得勉強,卻還是沒出聲——蘇夫人也只好繼續道,“三房裡光兒燮兒也還小,儀兒你又忙着你們六弟婚事的預備,長嬴你得空,多照料你們叔父那邊一把。畢竟這一回不同上次,珠兒卻是不在,眉兒究竟沒出閣,處事不如珠兒周全。”
衛長嬴忙答應下來,裴美娘有了身孕,不管蘇夫人叮囑不叮囑這一聲她肯定也要去探望一番的,更何況蘇夫人現在還親口叮囑了,她當下就道:“想來四弟妹也一定很掛念西兒的近況,媳婦一會就去看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