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出孝之後將面對重重考驗,衛長嬴不敢怠慢。
雖然黃氏、賀氏都是她的左右膀臂,輕易都不習慣她們的離開,但爲了未雨綢繆,她還是決定讓黃氏親自帶隊去帝都爲沈藏凝預備嫁妝——主要是考察一下沈斂實等人的婚娶人選,這麼大的事情,不是黃氏這種老成持重又忠心耿耿的老僕,衛長嬴還真不能放心。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衛長嬴信得過黃氏的眼力。
不管是沈斂實還是沈舒景、沈舒明,這一次都是要找正室或夫婿,一旦看差了,不定帶來什麼樣的後患!
這時候已經快十一月了,西涼跟帝都本來就離得遠,如今又是天下大亂,衛長嬴決定之後,就讓黃氏用最快的速度把她手裡的差使交接掉,收拾行李動身。
但黃氏這一行人算起來還沒走到帝都,彷彿約好了一樣,實際上早就不在大魏朝廷控制之下的諸州紛紛自立!
平州孫無定和黎越山趙滿算是最溫和的——因爲他們雖然以自己所佔之地爲一國,所擁立的卻還是申氏血脈,前者選了桓宗次子潭王之孫申環;後者挑了桓宗的叔父一輩、湘王的曾孫申彪。
既然立了申氏血脈,當然不會再另起國號,這兩人都是打着如今的聖上德行才幹不足,根本不配統領天下的旗號擁立新主。當然也不忘記聲討青州蘇氏等士族架空聖上、使堂堂九五之尊形同傀儡。
但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孫無定和趙滿這樣,特意扯上一塊遮羞布——
幽州曹建林在去年年底時被裴家擊敗,逃往東胡方向時,又晦氣的撞見了蘇魚舞率領的輜重隊,成爲蘇魚舞揚名天下的墊腳石之一。
但幽州盤踞的另一股勢力許宗文卻一直屹立如山,甚至讓世居幽州的裴家也無可奈何,竟只能坐視他佔了小半個幽州以及整個信州等地,定都信州州城,打出王號,自封威王!
不幾日,袞州曲文同樣以袞州州城爲都,建襄國。
蒙山七郡那幾位則是立了蒙國,立國當日就一口氣封了數位一字並肩王……
猶如雨後春筍一樣紛紛冒出來的諸王諸國,看似兒戲,卻讓舉國上下的勢力不得不慎重對待——休看此刻一國上下四分五裂,佔了區區兩三州之地也敢稱王。但……這意味着,大魏氣數已經盡了!
雖然從幾年前,朝野上下就覺得大魏國祚已薄,可終究還是名義上的朝廷。
所有的王國,都是大魏天子所冊封的申氏血脈。
苟延殘喘,也是一息尚存。
而現在,即使是把申環與申彪推出來做傀儡的這兩“國”,亦不肯承認帝都中的聖上!
“大魏完了。”沈藏鋒嘆息一聲,將消息放回案上。
沈藏機帶着三分忐忑七分激動問:“三哥,咱們是不是可以重回中原了?”
“還不到時機。”沈藏鋒望了眼帝都的方向,卻搖頭,“大魏縱然亡了,但接下來還有得打……咱們回來才一年,族裡……尚未全部安定。若就這樣動身,恐怕反而給了某些人機會。”
沈藏機與沈斂昆對望一眼,臉上頗爲尷尬。要是西涼軍再次出兵中原,擅戰的沈斂實以及經過這一年的明爭暗鬥、好容易坐上閥主之位的沈藏鋒肯定要親自隨軍指揮這一場改朝換代的征伐,那麼留守西涼的,肯定是他們兩兄弟了。
沈藏鋒這話自然是不信任他們……可這也是事實。
本來他們兄弟兩個都以爲自己這輩子也就是做個走馬鬥犬的紈絝子弟,靠着父兄廕庇享盡榮華富貴。結果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他們也不得不承擔起責任——這才一兩年光景,就算大變之後兩人性情都有了極大的轉變,究竟不是族裡那些老傢伙的對手。
“現在不插手也沒什麼壞事。”沈斂實也不知道是安慰弟弟們,還是確實這麼認爲,他撫着頷下短髯,淡淡的道,“這一年來,照着上官先生的建議,咱們以保護玉礦的名義,實際上已控制了灌州。後來又用追尋劫匪的理由把雲州也拿下了。現下已是坐擁三州之地。以我看,這樣一步步穩打穩紮進入中原,比直接出兵更可靠。”
頓了頓,他道,“主要現在進入中原,用什麼理由?大魏是完了,朝廷卻還在,咱們去勤王護駕麼?這又是何必?去逐鹿中原麼?是實話——但這種話心照不宣,說出來就沒意思了。”
“所以還不如裝着糊塗,繼續把雲州跟柳州交界的那幾座堅城拿下來……”
沈斂實說到這裡就忍不住再次請戰,“我看事不宜遲,洪金打了幾個月了還沒得手,不如我親自走一趟罷!”
“洪金沒打下來是有緣故的。”沈藏鋒沉吟片刻,卻搖頭拒絕了兄長的要求,“那幾處地勢上就易守難攻,內中之人又精通守禦之法……最主要的是我給洪金的命令是咱們的士卒折損不能太大,他不敢強攻,也只能慢慢耗了。”
“洪金脾氣急躁,三哥卻偏偏給他下了這樣的限制,難道是要磨礪他的性情嗎?”沈藏機道,“若是如此,那二哥確實還是不要去了。”
兄弟兩個都反對沈斂實去接替洪金,但所謂的理由其實還有個緣故,就是沈斂實去年受的傷太重,一直養到了今年年初才被季去病准許動兵刃,雖然說他如今是全好了,可沈藏鋒與沈藏機還是不太放心他上陣。
“或者我去一趟?我是不夠資格接替洪將軍的,但做個副手,見識見識也好?”沈斂昆見沈斂實眉頭緊皺,就圓場道。
沈藏鋒還是搖頭:“如今都十一月了,按照洪金之前送回來的戰報,如無意外,今年那幾處還拿不下。你去了之後,豈不是要在外過年?”
沈斂昆摸了摸鼻子:“那也沒什麼……”
“要見識,接下來有得是機會。”沈藏鋒哂道,“洪金那裡就交給他自己想法子去罷!此人雖然驍勇,但脾氣委實急躁了些,我正指望趁這次攻城,讓他修一修心!免得往後派他出戰的時候總要替他打起精神……你們都不要去打擾。”
他這麼說了,衆人只能應允。
公事說完,兄弟幾個也商議幾句家事——沈斂實最關心侄子的學業,現在他們忙,來不及每個都仔細指點。加上活着的三個侄子中,一個全心全意想做個純粹的武夫,跟他講謀略,沒一盞茶就能睡到九霄雲外;一個太小,還頑皮得緊。
最受重視的,當然是沈舒光。
此刻沈斂實就問:“三弟妹的身體好點了麼?”
“方纔下人過來稟告,已經退了熱了,想來將養兩日就能好。”沈藏鋒知道這個庶兄真正想問的不是自己妻子的身體,而是——“她也怕耽擱了光兒的功課,所以方纔一醒過來,看到光兒在跟前伺候,就打發人來同我說,讓我明日就把光兒帶回來,說她那裡自有人伺候。”
果然沈斂實馬上就懶得管這三弟媳的風寒幾時能好了,很滿意的道:“光兒天資好,又肯用功,往後必能有所成就。如今他這年歲正是打基礎的時候,所謂萬丈高樓平地起,萬不可懈怠。”
前兩日衛長嬴也不知道是怎麼弄的,忽然就染了風寒,雖然季去病被請了過來,還是連續發了兩天熱。這讓明沛堂的後院衆人非常的憂慮,蘇魚蔭和霍清泠暫時接手管事,因爲黃氏的離開,本身就缺了一個極緊要的人,再少了個衛長嬴,年輕的五夫人、六夫人好不手忙腳亂。
而晚輩們從沈舒景以下所有的女孩子,包括這次回西涼後已經住回季園去的季伊人都趕過來侍疾。
作爲長子的沈舒光知道後也要求回後院去伺候母親榻前——上上下下都知道若衛長嬴有個三長兩短,後院失衡,前頭肯定也要受到影響。
恐怕也就沈斂實嘴上問幾句,心裡卻完全只惦記着衛長嬴這做孃的生病可別拖太久、耽擱了他寶貝侄子的功課了……
不過沈斂實這種認爲後院天生就該有女眷出來主持、不要讓後院打擾了前頭男人們正事的性情,他的弟弟們也早就習慣了。
此刻沈藏鋒也只能嘆着氣保證:“明兒一早,光兒伺候他母親用了飯,我就着人帶他過來。”
“到時候先領到我那兒去。”沈斂實撫着短髯,認真的道,“我得考察一下前兩日教他的東西……其實弟妹跟前斷然缺不了人的。便是光兒要盡孝,往後咱們商議今日這樣的事情時,也該喊他過來聽一聽。回頭再放他回去服侍三弟妹就好。”
……就算你鐵了心要拼命教導好侄子,也想想如今躺榻上的那一位是他親孃啊!沈舒光年紀雖小,卻孝順得很,你就是派人去叫他,他自己肯這樣輕描淡寫他親孃的臥病之事麼?
沈藏機與沈斂昆對望一眼,都覺得哭笑不得。
到底沈藏鋒好涵養,淡笑着岔開了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