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府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大門下通明的燈火,靜靜的照出黑夜裡紛紛揚揚的雪花來。
清冽的冷香從牆後悄悄飄來,是角落裡的幾叢臘梅開了。
“今兒怎麼出去這麼久?”車簾掀起,卻是沈藏鋒伸出手來扶她,“媺兒哭了好半晌,想是在找你呢。”
衛長嬴勉強笑了笑:“是嗎?乳母沒哄好她?”
沈藏鋒察覺到她情緒低落,放緩了語氣:“乳母哄不住,後來六弟妹把她接過去,說是今兒個讓她在六房住。”
“那也好,六弟妹向來細心,窈兒比媺兒也不大多少,她們小姐妹也能作個伴。”衛長嬴隨口道,“光兒跟燮兒還好?”
“都好,先回屋吧。”沈藏鋒握了握她手,發現雖然一直拿着暖爐,掌心卻一片冰涼,不禁微皺了下眉。
待回屋坐下,沈藏鋒叫人斟了一盞熱熱的羊乳來,親手端給妻子。
衛長嬴喝了大半盞,臉上泛起一抹紅潤。沈藏鋒就揮退左右,問:“你今兒去哪了?”
事關宋在水的血脈問題,衛長嬴爲防泄露,是連丈夫也沒告訴的。今兒個出去赴胡氏之約時,只說有事出去——沈藏鋒向來寵她,當然不會爲了她出門一趟的小事再三盤問。
但現在衛長嬴回來的神色不對,沈藏鋒自要問個明白了。
“去找了一個前魏的老宮人。”衛長嬴沉吟了一下,挑着跟他說道,“宋表姐自我生產以來,都不太對勁。如今蘇五表弟遠在西南,翡羽跟赤羽年紀都還小,她這樣頹喪到底不成件事兒。只是我上次親自去問她,她也不肯說。我只好自己打聽了。”
沈藏鋒問:“是什麼緣故?”
“跟我那舅母有些關係。”衛長嬴拍了拍他手背,嘆道,“如今人已經去了,咱們就不要細究了——我還沒出閣那會,宋表姐在鳳州小住,曾跟我感慨過,她平生最遺憾生母早逝,以至於很多話想跟母親說都不成。我母親待她再好,到底是她姑母而不是親孃……如今我雖然知道了緣故,卻也不曉得該怎麼勸她?所以今兒個提不起興致來。”
“逝者已矣。”沈藏鋒一聽妻子讓自己不要問,就知道肯定不是什麼得臉的事情,違了妻子的心意追問下去,沒準會很尷尬。所以馬上就不提了,只輕描淡寫的說,“蘇五表弟不在帝都,翡羽跟赤羽都指望着他們的母親過活,隔日你有暇,再去蘇家一趟,好好勸勸吧。快過年了,當家主母總是躺着,難爲叫顏兒跟伊人連年都在蘇家過嗎?”
衛長嬴正打算再去趟蘇家,聞言道:“那我明天就過去吧。”
夫妻兩個再不提此事,打發人拿了飯來用。
次日她決定去蘇家——不想才把沈藏鋒送出房門,霍清泠抱着沈舒媺過來了。
她一路走一路哄,進來了就把沈舒媺遞她懷裡,笑着道:“究竟誰生的跟誰親近,昨兒個爲了哄她不要哭了,我跟窈兒都使盡了渾身解數,連夫君都湊了把熱鬧……結果今早起來,就給她說了一句‘帶你找你母親去’,她一下子就笑了!”
看沈舒媺小臉上確實帶着笑嘻嘻的神情,衛長嬴看着也是心頭融融一片,抱着她親了又親,含笑道:“昨兒個勞煩你們了。”
“三嫂淨見外。”霍清泠嗔了她一句,卻沒有告辭的意思,而是道,“您這兩日忙,千秋節的東西我就先備了,單子在這裡,您看一看?”
衛長嬴一怔,猛然想起來仇皇后的生辰就是後日,自己卻光顧着宋在水那邊忘記到九霄雲外了。若非霍清泠記得,此刻纔開始備禮的話肯定很倉促。忙再次謝過霍清泠,接過禮單細看。
wωω ★TTkan ★C〇 霍清泠備的東西倒沒什麼可挑剔的,但既然後日要進宮,今日卻不方便去找宋在水了。畢竟那日衛長嬴和霍清泠都要進宮,沈舒顏跟季伊人現在全在蘇家幫忙,沈舒光跟沈舒燮倒是半大了,沈舒窈興許也能帶進宮,但沈舒媺還這麼小肯定只能留家裡——沒有能當家的女眷在,小孩子留家裡得格外叮囑番,家事也要安排下……另外還有此行的穿戴、首飾,這麼一商議,就晌午了。
到了千秋節這天,妯娌兩個起早進宮去道賀——因爲皇帝不在帝都,皇后又說只設小宴,所以只請女眷、而且只請了少數女眷——路上倒也不擁擠。
霍清泠思來想去還是把沈舒窈帶上了,她本來以爲其他貴婦也會帶上年紀彷彿的女兒,好給沈舒窈找兩個玩伴。結果到了未央宮,還沒看到其他小女孩子呢,倒是先遇見鹹安公主,過來找沈舒顏——聽說沈舒顏在蘇家幫忙照看錶弟表妹,今日無暇進宮,就把沈舒窈抱了走,道是帶她去玩。
“鹹安公主人雖然熱情,卻不鹵莽,你不要太擔心。”衛長嬴見霍清泠不好拒絕鹹安,但女兒被帶離身邊總是不放心,就安慰道,“再說不是還有照看窈兒的下人們跟着?”
老實說這日的宴不是很熱鬧,人少、國中還有戰事是一個,最近宮中暗流洶涌,常有妃嬪出點事情也是一個。
今日座中貴婦,跟後宮或多或少都有些關係——因爲最近宮闈變化是從仇皇后的變化開始的,在皇后跟前,自然人人都謹言慎行,免得引出什麼後續。在這種情況下,個個少言寡語,自然是熱鬧不起來了。
仇皇后對這種局面沒有露出什麼不喜或掃興之色,她淡淡的講了幾句場面話,看看有點死樣活氣的宴會,就找了個理由去更衣——她一走,氣氛頓時輕鬆了不少,衆人也開始說起閒話來——當然不能說宮裡的。
顧柔章專門湊到衛長嬴跟前,道:“你看我族嫂申夫人那邊。”
這申夫人就是前魏的承嫺公主,顧弋然的妻子。衛長嬴朝她那邊一看,沒見什麼異常,顧柔章忙道:“你看她身邊的女孩子。”
衛長嬴目光在那一個穿淡綠衫子的少女身上一轉,微笑:“顧思思?”
“配衛五怎麼樣?”顧柔章向來直爽,略一點頭,就直接問道。
衛長嬴笑:“我回去講給長風聽。”
這話是不置可否了,顧柔章感到不滿意,推她:“哎,你給句準話!我可告訴你啊,我這族妹可是個好的!錯過了衛五一準要後悔!”
衛長嬴無奈的笑:“長風的婚事,總得告訴鳳州了纔好定……”
“騙誰呢?”顧柔章嗔道,“你孃家那位老夫人,還不是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你家衛五,那還不是被你打怕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衛長嬴正被她糾纏,旁邊霍清泠忽然有些焦急的探身過來說:“宮人講窈兒摔倒了,在偏殿裡召太醫呢!三嫂,我去看看!”
“嚴重麼?我陪你去!”衛長嬴趕忙抓住這個脫身的機會,把顧柔章甩下……
然而到了偏殿裡,卻不見沈舒窈,反而是換了一身便服的仇皇后在等着。
“娘娘這是?”妯娌兩個一怔。
仇皇后看了眼霍清泠,開門見山道:“本宮想跟衛夫人單獨說幾句話,可以麼?”
霍清泠遲疑着。
仇皇后身後的仇寶娘立馬接口道:“沈小姐平安無事,鹹安公主帶着沈小姐在外頭看梅花呢!霍夫人如果不放心,可以讓門外宮人帶您過去!”
“多謝姑姑相告。”霍清泠這才鬆了口氣,看了眼衛長嬴,退了出去。
只剩仇皇后、仇寶娘與衛長嬴三個人,仇皇后卻不作聲了,由仇寶娘來講:“衛夫人,敢問您孃家的胞弟衛五公子,髮妻過世已有些日子,這續絃的事情,可考慮過?”
衛長嬴心下詫異,看了眼仇寶娘,見她神色平靜,沒有什麼提醒,就道:“此事我孃家祖母是早就提過的,如今正在替他相看之中。”
“那可有看中的、打算立刻定下呢?”仇寶娘繼續問。
衛長嬴微一蹙眉,道:“這個麼……”她沉吟着揣測仇皇后打算替誰說媒,一時未能決定怎麼回答。
仇寶娘見狀,索性直接道:“鹹安公主您是熟悉的。”
“公主殿下身份尊貴,怎好做人繼室?!”衛長嬴,一怔,下意識道。
“本宮出身鄉野,如今縱然貴爲皇后,但很多事情也是半懂半不懂,若說話中有不合規矩的地方,還望衛夫人不要計較。”這時候仇皇后接過了話,也不擺什麼皇后、皇室的架子,直截了當道,“鹹安是本宮唯一的女兒,早年卻被人所害,這輩子都無法生育了!這個衛夫人您也是知道的——當年也是多虧了您的庇護,她跟知齊才能活到現在!”
衛長嬴忙道:“娘娘言重!”
“本宮想把她許給令弟,一來是因爲久慕衛家名聲,主要是鹹安向來敬重有識之士……二來卻是因爲令弟已有嫡子,鹹安此生不能再有子女,決計會把令弟的子女當成親生骨肉一樣疼愛!”仇皇后嘆了口氣,看了眼仇寶娘,“仇姑姑曾委婉勸說本宮不要跟你提這事,因爲鹹安縱然是公主,可聞家底蘊太淺,你們有士庶不婚的規矩,鹹安是配不上令弟的。”
不等衛長嬴說話,仇皇后又道,“不過本宮現在跟你提,也不是爲了拿皇后身份壓你。而是本宮聽說令弟先後兩位正妻都已過世?”
見衛長嬴點頭,仇皇后卻是精神一振,道,“本宮不知道你們是怎麼看的,不過從前在坊間,本宮倒是聽說過一個說法,就是令弟這樣的人,若還要繼續娶高門貴女的話,恐怕難保不繼續步先前那兩位夫人的後塵!”
衛長嬴心裡有點不高興,道:“娘娘這話很是稀奇,臣婦卻是從來沒聽說過的!”
“你不相信也無妨,反正鹹安年紀還小,你大可以先給令弟聘娶賢妻。”仇皇后摸着腕上的鐲子,認真道,“從前本宮一個遠房長輩,家境頗爲殷實,其子就是連娶了四個門當戶對人家的女孩子,卻無一善終長壽!最後迫不得已,娶了個寒門之女,卻夫妻恩愛不說,二人得以白頭到老!若無這個例子,仇姑姑既然跟本宮把話都說明白了,本宮何必找你自取其辱?”
“娘娘這話臣婦如何敢當?公主殿下怎麼好比寒門之女呢?”衛長嬴見仇寶娘在仇皇后身後朝自己微微頷首,表示仇皇后說的是真話,心思沉吟,道,“而且臣婦弟弟的婚事,臣婦是作不了主的。”
“本宮言盡於此,衛夫人請回去好好考慮吧。”仇皇后卻也不糾纏,平靜的下着逐客令。
“婢子代娘娘送衛夫人幾步。”仇寶娘道。
離了仇皇后跟前,回到殿上的短短几步,衛長嬴低聲問:“怎麼回事?!”
“過兩日我休沐,出宮時說。”仇寶娘也低聲回,“不是給鹹安公主找駙馬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