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的年末,南方四國在連敗數場後,靠着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地利,以及雍軍連續作戰的疲憊,堪堪守住。
眼看戰局陷入僵持,聞伢子決定先把名份之事解決。
大魏皇室做傀儡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雖然說無論是沈藏鋒的定王還是聞伢子的雍王,都受到過興平帝的認可,但實際操辦的人全是霍照玉。興平帝自己都是事後才曉得自己“又”封了哪個王。
所以衆人都認爲此事唯一的障礙就是一個遮羞的理由。
……其實不要理由也沒什麼,末代皇帝暴斃還需要理由嗎?因此這件事情在差不多所有人看來,那都是聞伢子回一趟帝都就成了。
可誰都沒想到的是,原本南下親臨前線鼓舞士氣的聞伢子,在抵達京畿時,竟受到了駐守京畿禁軍的攔阻。
負責攔路的禁軍統領說什麼“未得帝命,雍王何以回京”,問得聞伢子一行人個個都像看神經病一樣看着他——偏偏這聽着像是沒吃藥的禁軍統領神色嚴肅一點也不像沒吃藥的人!
帝都有變!
聞伢子等人啼笑皆非之後,均是立刻想到了這一點!
第一個被懷疑的就是沈藏鋒,本來被認爲最有可能得天下的這一位主兒,要不是實在時運不濟,連聞伢子都做好了兵敗後歸附的準備了。他因爲身體不好早就回京畿來休養,順便幫忙看一下南邊……難道卻是在這裡設一計嗎?
這時候就算沒有禁軍阻攔,聞伢子也不想輕易進入京畿了,當下召來京畿這邊的探子詢問,卻得知沈藏鋒自回玉竹鎮後一切正常。這兩日更是沒有絲毫異行不說,據說前天還帶着妻子兒女跟侄女、義女,跑山上狩獵了一日,到傍晚才載着狐兔之物興高采烈的回去……怎麼看都是真的在安心調養身體了。
如果不是沈藏鋒……聞伢子沒有疑惑太久,就得知了霍照玉煽動京中大魏節臣封閉帝都、派禁軍沿途來阻攔自己之事。
霍照玉……這是得了失心瘋了嗎?
這個結果比沈藏鋒乾的還要讓人愕然。
沈藏鋒是西涼軍折損太大加上自己身體出了問題,他擔憂嬌妻幼子,不敢冒險,這才放棄的。而霍照玉……他從頭到尾也就是個做臣子的命好麼?
更不要說霍照玉早就跟聞伢子這邊勾三搭四上了,這時候裝什麼忠臣……沒眼色也不是這個樣子的!
他就是不想沒節操的率百官捧玉璽出城來個百里相迎,想要點面子,那麼封閉庫房回安吉長公主府裡去,等着聞伢子請他出山,這架子拿了也就差不多了——大可以說自己無力挽救大魏,卻憂心天下不忍心不爲天下人做事嘛!反正如今改朝換代在即,這改換門庭的又不是他一個!
如今反而派手裡的禁軍封了城又沿路來攔阻聞伢子……
連衛新詠都有點懵了!
不過衛新詠到底智謀遠逾常人,懵了片刻就醒悟過來,問道:“顧夕年等人呢?”
探子滿頭大汗的說道:“城門封閉的倉促,屬下尚未打探到……”
“霍照玉爲何會這麼做?”柳容驚訝道,“陛下可是打算厚賜他的啊!”聞伢子這次回帝都就是爲了代魏稱帝,身邊人爲了討個彩頭就在回來的路上便改了口——聞伢子興致上來,也對左右透露了些稱帝之後封賞的安排。
其中霍照玉是內定往後給衛新詠做副手——再往後接替衛新詠,等於說是一個準確的未來的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前程了。
這是因爲衛新詠這兩年身體越來越不好,哪怕聞伢子稱帝之後給他高官厚祿,恐怕他也主持不了幾年政事了。而霍照玉出身的雲霞霍氏在天下士族中算不得多麼出類拔萃,還有青州蘇跟西涼沈這兩個對頭,不緊緊靠着帝權,他根本就沒有活路。
何況這些年來他主持帝都,雖然是在亂世裡,卻也把京畿附近打理得井井有條,足見他在這上面的才幹。
……在聞伢子心裡,霍照玉也許爵位品級不能跟沈藏鋒之流比,但在信任跟倚重,還有實際給予的權力上,霍照玉必定是遠超後者的。
此刻聽了柳容的話,聞伢子面無表情道:“命人去傳沈藏鋒來!”
“不可。”衛新詠一皺眉,卻阻攔道,“城門是昨晚關閉的,而昨日沈藏鋒攜家人外出狩獵,盡興方回。如今過來說他什麼都不知道,也在情理之中!”
聞伢子嘿然道:“他人就在京畿,會什麼都不知道?”
“陛下,容臣私下稟告。”衛新詠察覺到聞伢子近來對自己說話的態度威嚴了不少,不復從前的和煦甚至帶着請教,心中一哂,面上則不動聲色的道。
他到底於聞伢子有大功勞,聞伢子現在雖然對他不如以前信任和倚重,但該給的體面還是不能不給的。
打發了餘人,衛新詠緩聲問:“陛下是要旁人說陛下沒有把握親自叩開帝都,非要藉助沈藏鋒的威望嗎?”
這話讓聞伢子一怔,隨即悚然而驚:“不錯!如今確實不能叫沈藏鋒來……”
“實際上沈藏鋒這次不插手,就是爲了這個緣故。”衛新詠淡淡的道,“否則他既然決定歸順陛下,連其弟也正率領西涼軍爲陛下征戰……怎會還要跟陛下置氣?沈藏鋒的爲人可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他拿定了主意自不會輕易反覆——所以這次的帝都,必須陛下親自奪回纔好!”
既然現在沒外人,有些話聞伢子也可以說了:“衛先生可能揣測出霍照玉此舉何意?那霍照玉要是真正忠君之人,早年如何肯爲蘇氏效勞?就算其後他反了蘇氏,不是一樣視魏室猶如傀儡?”
說到這裡聞伢子臉色就有點難看,顯然是想到青州蘇氏是門第高於雲霞霍的士族,難道霍照玉迫於形勢跟自己私下有所勾結,心裡卻真正是看不起自己的嗎?這個不是他自卑過度,而是這時候普遍就是這樣的看法。
就是庶族,很多人也習慣了這樣的觀念。
衛新詠淡然道:“臣如今也沒有頭緒,之前從帝都送來的消息,並沒有提到霍照玉有什麼異常的。不過這上面興許是受了霍照玉的矇蔽,此人在處置政事上才幹非凡,這些年來帝都看似被各方明探暗子安插得千瘡百孔,實際上,霍照玉的手在帝都與京畿,纔是真正無孔不入!這從這次他封閉帝都並派人前來阻攔陛下,我等居然一無所知就可以看出來!”
頓了頓,又道,“至於他到底打什麼主意,這也不難。如今帝都縱然有禁軍封城,可又怎麼可能難得到陛下?陛下直接派人將城取下,綁了他來問,也就是了。”
本來聞伢子也有此意,但去年沈藏鋒的教訓,讓他有點遲疑:“去年戎人大祭祀弄出來的那場厲疫……”
那可是千軍萬馬都擋不住的!要知道早年聞伢子篳路藍縷那會,不得不親自上陣,還是時常騎馬的。如今有了身份,也講究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出行都是乘轎坐輦了……
再說去年京畿也發生過那種厲疫,霍照玉要是想陰他,不是沒有東西。聞伢子如今距離那位置就這麼一步之遙,不肯冒險是人之常情。
“陛下忘記如今天氣已涼,何來跳蚤?”衛新詠一哂,“再說霍照玉若有行刺陛下之心,何必要讓陛下防備呢?以臣之見,怕是他襄助陛下的法子,格外獨特而已。”
“就算如此,也不過換得一脈血脈除籍偷生罷了。”同一時刻,玉竹鎮,一襲紺青錦袍的沈藏鋒,一面與攜妻過來拜訪的張洛寧下着棋,一面淡淡的道,“只是他果然有點本事,居然能把那麼多家都拖下水。”
張洛寧道:“說了你可能不相信,你以爲這個主意是霍照玉自己想出來的?他倒是聽了旁人的話,這個旁人,恐怕你也未必猜測得到。”
沈藏鋒唔了一聲,道:“我猜測不到?這麼說來定然不是照常理推測的人選了?”他想了一下,道,“莫不是我那蘇大表姐夫?”
“你還真猜到了?”張洛寧非常驚訝,失笑道,“沒錯,就是他!”
“蘇大表姐夫雖然被稱爲世家奇葩,然他其實沒什麼壞心,怎麼會想出這樣狠辣的計策?”沈藏鋒啞然道,“他原話一定不是這樣。霍照玉是聽了幾個意思去的?”
張洛寧哂道:“南面一退守虎嘯峽,我們就估計一旦雍軍不能短時間裡破關,聞伢子必定會先行返回帝都定名份。那時候霍照玉心事重重的,處置公事都提不起勁。顧子陽等人知道他懼怕你跟蘇家的報復,只是也沒什麼良策,一日下了差,就一起請他去喝酒消愁——偏偏趕着顧子烈去找顧子陽,聽說之後……你也知道他那個人,怎麼可能不一起跟着去呢?”
顧乃崢出現的場合,不管原來是好事還是壞事,最後肯定都會因爲他的出現變的很奇怪……
這一次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