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以後小謝變成了這樣子，你──”鬼婆婆目光冷然地從紀霖顫抖的拳頭上掠過，原來就粗礪難聽的聲音更嘔啞了幾分。
紀霖卻驀地一撩衣袍下襬，單膝重重地跪在了鬼婆婆面前：“無論沅沅以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她都是我的妻子！求前輩救沅沅一命！”
男兒膝下有黃金，更何況紀霖現在還是北燕國君。可是在紀霖眼裡，區區國君之尊算得了什麼，一個虛無的名頭又怎麼抵得過妻子的性命？如果可以，他寧願用這個國君之位來換沅沅的平安！
“皇──”韓成海忍不住驚呼一聲，又生生斷住，“咚”的一聲也單膝向着鬼婆婆跪了下來，“求前輩救我家夫人一命！”
“求前輩救我家夫人一命！”衣襬刷刷撩起，身後的親衛全部整齊地重重跪了下來。
鬼婆婆卻像根本沒看到一樣，微微仰頭擡起了眼：永遠都會是妻子麼？男人的這句承諾，真是用得熟得很吶，在男人眼中，一個妻子的名份，就足以讓女人感恩戴德了吧……
“雨姑姑？”
院外的動靜略有些大，吃完了那碗米湯青菜的謝青沅摸索着拉開了院門，向外喊了一聲。
紀霖盯着幾十步外倚門而立那道瘦弱的身影，鳳眸一陣溼熱，剛站起身來，耳邊就傳來鬼婆婆低低的威脅聲：“如果你讓她知道了你，你就帶她走！”
紀霖身形一僵，迎上鬼婆婆眼中沒有半點溫度的冰冷目光，微啓的薄脣慢慢重新抿緊。
“雨婆婆，是你在跟人說話嗎？”
謝青沅失明的時間不算長，聽力並沒有因爲目力的失去而變得很敏銳，只是隱約聽到了聲音。
紀霖盯着微微偏着頭傾聽着這邊的謝青沅，猛地閉上眼又睜開，雙手抱拳重重向鬼婆婆一揖，慢慢地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又是一步、兩步……
鬼婆婆面無表情地看着紀霖退後，終於轉身揚高了聲音：“是我，你回去先坐着，我在找人問問還有什麼東西可以佐粥。”
懷孕的人，光吃一碗米湯青菜又怎麼可能飽？指不定一會兒又會餓了；所以鬼婆婆才吩咐了葉清衡去熬粥。
想到小米粥的清香，謝青沅頓時覺得自己剛纔吃的那碗米湯青菜根本就是一杯水，忍不住嚥了咽口水：“這家客棧裡有醃酸筍嗎？那個配粥好吃。”
乾嘔、聞不得油味、不要沾半點油腥的小米粥，還有醃酸筍！
紀霖正在悄悄退後的步子猛然站定，鳳眸瞬間睜大，怔怔看向謝青沅的小腹。
春衫輕薄，被何山調養了些時日，謝青沅的小腹已經微微凸起了一些，此時謝青沅正伸手輕輕撫在小腹上，臉上是紀霖以前從未見過的另外一種溫柔。
沅沅還懷孕了！
紀霖怔怔盯着謝青沅小腹的目光太過灼烈，謝青沅雖然看不見，卻莫名感覺到一種異樣，撫在小腹上的手微微揪緊了衣帶。
鬼婆婆身子一橫擋住了紀霖的視線，扶着謝青沅轉身進了院子：“一會兒我叫葉小子去淘弄淘弄，總得讓你多吃點……”
獨院黑漆的門在紀霖面前嚴嚴關攏，紀霖凝望片刻，迴轉了頭吩咐韓成海：“即刻去找醃酸筍，要快！”自己則拔腿向葉清衡先前過去的客棧廚房疾步走去。
廚房裡的大鍋大竈都是炒過油腥的，葉清衡跟掌櫃討了一個小砂鍋，仔仔細細清洗乾淨了，坐在角落裡架在小火爐上慢慢熬起小米粥來。
炭火的煙氣飄散，嗆紅了葉清衡的眼，以前都只是揉一揉的事，此時葉清衡卻緊緊低着頭一直沒有擡起來。
“清衡！”
飛奔進來的紀霖環視了一圈，纔在廚房不起眼的角落裡看到了幾乎縮成一團的葉清衡，一手就將他擰了起來：“你爲什麼——”
葉清衡根本沒聽到紀霖剛纔的話，驟然看到他，忙慌亂地抹了抹臉：“剛纔生火時被煙嗆着了……”
紀霖的目光從小火爐前地面上一片溼意上一掃而過，突地放開了葉清衡，有些手忙腳亂地拿開了小火爐上的砂鍋：“火太大了，熬粥要慢火！”
葉清衡“啊”了一聲，連忙取了火鉗挾走了幾塊火炭，轉眼卻看到紀霖的手上已經被燙紅了一片；剛纔紀霖忘記拿抹布先墊着了。
“紀六哥，我幫你上藥——”
葉清衡想揣進懷裡取藥的手被紀霖牢牢抓住：“熬完粥再上，免得粥會沾了藥味。”
“哦哦，是，姐現在有身子，是聞不得……”葉清衡連連點着頭，又猛然頓住，有些尷尬地看向紀霖，“紀六哥，我、我忘記跟你說這件事了。
我姐她脈息已改，她、她之前也不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直到前些時日我把她送到何師伯那裡，何師伯才用叩真脈診出她已經有了四個多月的身孕……”
“如果不是我一直昏迷不醒，你是不是就打算一直這麼瞞着我？”紀霖努力壓着胸腔的兇戾之氣，“包括她，包括她已經有了身孕的事！”
要不是葉清衡是沅沅的親弟弟，換做其他任何一個人，他都會將那人一拳一拳地，生生揍死！
“是。何師伯說姐姐現在的情況怕是經不住小產，所以最好保住孩子。”葉清衡垂下了眼，情緒驟然低落下來：“但是姐姐說，她……也不一定能活到把孩子生下來，所以……”
所以就索性一起死死瞞着他麼？！
紀霖胸口有什麼在激盪，在劇烈地撞擊，讓他用力捏緊了拳頭，最終，卻是拿起了剛纔擱在一邊地上的那隻小砂鍋，重新放在撤了幾塊火炭的小火爐上。
“那位雨珠天女不准我出現在沅沅面前。”紀霖一邊看着燒得暗紅的炭火，一邊低低說道，“我不知道她爲什麼要這樣。可是雨珠天女說，如果我被沅沅知道的話，她就不會再給沅沅治傷了。”
葉清衡有些詫異地擡眼：“爲什麼？”
紀霖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那位雨珠天女本來就是性格怪異，或許就是看他不順眼？
他還記得當初和沅沅一起在大餘村後山第一次看到這位雨珠天女時，雨珠天女一來就把他給放暈了去。之後他能夠安然無恙和沅沅離開，應該也是那位雨珠天女看在了沅沅的面子上。
可現在，那位雨珠天女即使不保證，也是如今唯一能夠給沅沅療傷的人；不管她提出什麼樣的要求，他都得答應下來。
即使他看着沅沅就在眼前也不能上前喚她一聲，即使沅沅如今形容消瘦也不能上前擁她入懷，即使沅沅懷了他們的孩子，也不能親手去喂她一勺白粥……
他只要，沅沅能夠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