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霖已經來了,晚餐自然是一起用。不過另外兩位從民間徵調來的大夫受不住寧王那身煞氣,一直戰戰兢兢,識趣地表示自己還是回房間裡自用,堅決不肯跟寧王一桌。
剩下一桌用餐的就只有紀霖、陸遙和謝青沅三人了,正合紀霖的心意。
寧王雖然是輕車簡從沒帶儀仗,但是身份在那裡,驛丞又怎麼敢怠慢?忙前忙後地張羅,生怕有哪裡會不妥當。
裡面有撫春和靜夏兩個端菜遞飯,韓成海就守在外面,把驛丞叫過來叮囑了幾句:“吃完飯後多備點熱水,王爺到時好洗漱。”
驛丞擦了一把腦門上的汗,唯唯應了,聽着裡面並沒有說什麼嫌棄菜色不好之類的話,放了一半心,轉身下去了。
趕了一天的路,天氣熱,身上也着實有些疲乏,謝青沅吃不下什麼大葷,就着一碟子開胃的酸豇豆,用茶水泡了飯吃了兩碗。
紀霖本來看她光吃那碟子酸豇豆,還皺了皺眉頭,不過看到她還添了碗飯,想了想又閉嘴不說了。
才放了碗筷,就聽到外面有一點小嘈雜,又很快平靜了,見韓成海並沒有進來稟報什麼,屋裡幾人知道不是什麼要緊的事,也不甚在意。
不鹹不淡地聊了幾句,謝青沅就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打算早點洗漱安置了,明天才有精神趕路。
沒想到撫春去驛館的廚房裡要水,正滿頭大汗守着燒火的竟然是那位驛丞,而且一見到她來要熱水,就一臉驚惶地差點沒跳起來,話都快說不轉了:“姑、姑、姑娘,水、水還要稍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跟着進來打算幫撫春提水的韓成海頓時臉色沉了下來:“怎麼搞的,晚飯前不是就叫你趕緊燒好熱水了嗎?怎麼這時還沒有燒好?”
他先前和氣的時候看着還沒怎麼樣,這會兒臉色一沉,那股常年在戰場上廝殺的氣勢一下子就揚了出來;驛丞的小腿頓時一陣發軟。
北燕的驛丞雖然也吃着官家的飯,卻是個不入流沒品級的,對上寧王殿下的親衛統領,就算韓成海脾氣不好一怒之下拔劍把他捅個對空,他也只有認命的份兒!
撫春瞧着驛丞抖抖索索害怕的樣子,心裡不由一軟:“算了韓統領,我們再等等吧,也不是多大的事……”
話音還沒落,就聽到隔壁傳來了一聲淒厲的慘叫,然後一下子斷了,接着卻響起了慟哭聲:“娟兒你醒醒啊,這時候你可不能暈啊!”
驛丞的臉刷的一下子就白了,什麼也顧不得剛朝門口跑了兩步,門外兜頭就衝進來一個瘦小的身影,兩人差點沒撞在一起。
“爹,你快回去看看,娘、娘生不下來……”門外衝進來的小女孩一口氣說了半句話,就忍不住嗚嗚哭了起來。
驛丞身子一個踉蹌,幾乎是連滾帶爬地撲到隔壁去了。撫春聽到那邊很快傳來更大的哭聲,不由與韓成海面面相覷;兩人都沒想到住在隔壁驛丞的妻子正在生孩子。
那個瘦瘦弱弱的小女孩根本沒注意到廚房裡還有這兩個人,已經一邊抹着淚,一邊拿瓢把鍋裡的熱水舀到旁邊一隻桶裡,費力地急步要提走。
撫春見那小姑娘不過十一、二歲的模樣,因爲心裡惶急,跨過門檻時不小心被絆了一下,卻是寧可自己重重跌倒,也護好了那桶水沒潑出來,心裡不忍,忙上前一步幫她提了水桶:“我來幫你吧。”
小姑娘吃驚地擡頭看到她,雖然害怕,還是顫着聲音道謝:“謝、謝謝,我、我娘在生弟弟,穩婆說還要熱水……”
驛丞一家也是在這驛館裡吃住的,難怪剛纔沒有熱水,看來是這小姑娘的娘剛好發動了,所以把熱水都提了過去。
只是聽着隔壁的情況似乎不怎麼好?撫春心裡暗歎了一聲,一手將水桶提了起來,向隔壁那個小院子走去。韓成海愣了愣,連忙趕上前從撫春手裡拎過了水桶,三兩步就走進了那小院子裡。
裡面的穩婆剛好端了一盆血水出來潑了,面色難看地跟手足無措站在院子中的驛丞交底:“王兄弟,你媳婦這情形實在不好,胎位本身就不正,宮口開得又慢,她醒不過來就用不了力,我……也是沒辦法了!”
正跨進院子的小姑娘頓時大哭起來,“通”的一聲就在穩婆面前跪下了:“趙婆婆你幫幫我娘,救救我娘吧!巧兒不要小弟弟了,我要我娘!我求你了,我給你磕頭,我求你了……”
王巧兒的哭聲絕望得讓人心碎,穩婆面色大爲不忍:“我這真是沒辦法了,王兄弟你要不然趕緊再找個大夫來看看?要能救過大人也是好的……”
王驛丞一個激靈,回頭正要衝出去請大夫,一眼就看到了也進了院子的韓成海和撫春。韓成海是寧王的侍衛統領倒也罷了,撫春卻是跟着那幾個徵調去月城的太醫來的。
王驛丞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也不管韓成海站在一邊,直直衝着撫春就跪了下去:“姑娘,小的知道姑娘是跟在太醫身邊服侍的,求姑娘幫小的開口討個情,請你家主子救救小人的媳婦吧!”
王巧兒聽到她爹的話,也連忙膝行了過來,咚咚咚地衝着撫春磕頭:“姐姐,求您了,您幫幫忙……”
她個子雖然看着瘦弱,這幾個響頭卻是實打實磕的,額頭早已一片青紫,幾處甚至破了皮,鮮紅的血慢慢蜿蜒流了下來。
撫春皺緊了眉頭,一手扶住了她:“別磕了,你等等,我這就去跟殿下稟報,請她過來!”
王巧兒連忙擦了眼淚站起來:“多謝姐姐,我等着,我們等着!”
王驛丞看着撫春急急跑遠的身影卻怔住了,這位姑娘說的是“跟殿下稟報,請他過來”,難道她是寧王殿下的丫環?
下人固然是不能自作主張,可是要是等她請了寧王殿下過來看了情況,再回轉身又去請那幾位太醫,那可怎麼等得及!可是離這裡最近的大夫也在五里外,那更來不及!
王驛丞五內如焚地呆呆跪在那裡,一時間神情恍恍惚惚,聽着產房裡依舊沒有半點聲響,只覺得遠處山頭最後那一抹霞光豔得像血,映紅了他的眼底的一片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