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壓抑的嗚咽聲中,一個嘶啞的聲音突然顫顫響起:“你說,沅沅還活着?她在哪?!”
葉清衡猛然愣住,擡起了滿是淚痕的臉。
剛纔還昏迷不醒的紀霖不知道什麼時候竟然睜開了眼,鳳眸中燒着一團明亮的火,像是溺水的人終於抓住了一片浮木似的,又生怕這浮木太小會無法承載自己的重量。
他先前一直在黑暗中追着前面那團月華中的倩影而行,可是無論他怎麼不吃不喝,無論他怎麼奔跑到精疲力竭,也始終沒有辦法追上沅沅的身影。
紀霖覺得自己快要堅持不住了,可能就要倒下,再也見不到沅沅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嗚咽着斷續傳進了他的耳裡:“六哥,我姐她,她還沒死……你要再不醒,可能這輩子就真的再也看不到她了……”
是清衡的聲音!他在說沅沅沒死,沅沅沒死!他要醒來,醒來就能看到沅沅了!
念頭在心中瘋狂轉動,一直籠罩着自己的黑暗轉瞬如潮水般退得一乾二淨;紀霖睜眼就看到了正捂着臉在自己牀邊哭的葉清衡。
“清衡,沅沅她在哪?!”紀霖艱難地嚥了咽喉頭,乾澀地開了口。“我剛纔聽到了,你說,沅沅沒死!”
“她、她……”葉清衡有些呆住了。
他剛纔只是實在無法再壓抑自己的情緒,所以才趁着沒人在這裡哭了出來,沒想到紀霖竟然就在這時候醒了,還把他的話聽了進去;可姐姐那裡──
“我剛纔聽到你說了,”紀霖掙扎着想坐起來,“你說沅沅還沒有死!”
見他動作艱難,葉清衡連忙伸手扶了他半坐起來,卻被紀霖用力抓住了手腕:“清衡,別騙我!不要騙我!”
鳳眸中的那團火似乎更燃燒得猛烈了,燒得紀霖的眼白隱隱泛出紅跡;葉清衡唬了一跳,生怕自己說出一個“不是”,紀霖就會出什麼意外,咬着牙用力點了點頭:“是!我姐她、她還活着!”
手腕上的抓握驀然一鬆,葉清衡這才覺出剛纔那一下,他的骨頭都被捏痛了,只是此時卻顧不得太多,忙先倒了一杯溫水遞到紀霖脣邊:“六哥,你先喝水!”
紀霖就着葉清衡的手將那杯水一飲而盡,頭腦更清醒了一些,先前因爲得知謝青沅還活着浮起的那抹笑意又慢慢淡去,眸子中泛出了凌厲的冷意:“到底是怎麼回事!”
沅沅,還有清衡,都不是無緣無故會做出這些事的人,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爲什麼清衡要假報凶信,騙他說沅沅墜入了河中,可能已經故去?!
葉清衡心神一凜,一時又有些語結,姐姐那裡囑咐他……
“清衡!”紀霖厲喝了一聲。
門外“咚”的一聲響,原來是韓成海已經打了水回來,聽到紀霖的聲音,激動地一手就丟了水盆,旋風似的衝了進來:“皇上!您、您醒了!”剛想再說些什麼,突然察覺到房間裡氣氛不對,立時住了口,狐疑地看了看紀霖和葉清衡兩人。
紀霖根本顧不上韓成海,只緊緊盯着葉清衡:“告訴我!”
說就說!有什麼再瞞的!姐姐根本就是個大傻瓜,明知道他只有她一個親人了,卻又要拋下他!明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了,還要仔細考慮好紀六哥以後的事!
紀六哥是皇上又怎麼樣,紀六哥對他再好又怎麼樣?這世上他只有一個姐姐,只有一個誰都不能代替的姐姐啊!
葉清衡的眼淚大滴大滴地流了下來,先還緊緊咬着嘴脣,到後來再也無法控制住一直埋在心裡的悲傷,號啕大哭起來:“她一直在騙你的!你以爲你當初在密城遇刺怎麼會好的,那是她拿命換的!是她拿命換的!她不要命了……她不要我了……”
少年嗚嗚的哭聲迴盪在房間,一直裝着堅強,被壓在心底的哀絕如浪一般涌了出來,瞬間將房間中的三人淹沒。
韓成海早已泣不成聲,將頭死死磕在地上,喃喃念着:“是臣該死,是臣當時沒能護好皇上……”
紀霖木然靠在牀頭,先前幾乎着了火的鳳眸一下子黯淡如灰,一滴接一滴的淚水落在了被褥面子上,很快就浸溼了一團。
他怎麼就那麼蠢!他怎麼就沒有看出沅沅的異樣!他怎麼就能把她一封封信上說的話信以爲真!
淡然赴死的沅沅看着他那些情意綿綿的回信時,會是什麼樣的心情?
她怎麼就那麼傻!
“啊──”
一聲痛苦嘶啞的嚎叫驟然從房間傳出,正在隔院廂房翻找醫書的陸遙不由手一抖,愕然擡頭:“紀小子醒了?!”
“醒了?”幾十裡外山林中的小院落裡,鬼婆婆輕輕推開了謝青沅的門,“那就先出來活動活動吧,我還有些事要問你。”
昨天晚上沒睡好,今天她一下子睡過頭了。謝青沅有些不好意思地輕輕攏了攏鬢邊的碎髮,摸索着抓起了靠在牀邊的一根柺杖,探着路走了出來。
鬼婆婆只站在外面看着,並沒有伸手幫忙,見她很平順地跨出了門檻,卻暗地裡鬆了一口氣,只是語氣依舊頗爲冷淡:“你的本命蠱呢?不會把它丟了吧?”
謝青沅搖了搖頭,從懷裡摸出一隻精巧的玉盒,輕輕打開。
玉是暖玉,裡面薄薄墊了一層暗綠色的碎屑,兩隻雀靈原本美麗的翅膀早已脫落在一邊,只剩下醜陋的軀幹伏在那層暗綠色的粉末上。
春日暖陽輕輕灑進盒中,兩隻雀靈頭上的觸鬚極微弱地一動,如果不是鬼婆婆對蠱蟲的氣息敏感,幾乎以爲剛纔只是因爲春風拂過。
謝青沅的本命蠱竟然還活着?
鬼婆婆有些詫異地仔細打量了幾眼,伸指輕輕沾了沾玉盒裡那層暗綠色的碎屑,放在鼻下嗅了嗅:“玉盒裡面的碎屑是什麼?”
“是可以給本命蠱療傷的靈臺草。”
這一小包靈臺草末還是當初原非留下來送給她的,當時她還看過原非給她的小冊子裡畫的有小圖,配文是說曬乾碾末,可以給本命蠱療傷。
雖然她的雀靈看着幾乎已經僵死了,謝青沅心中愧疚,抱着一分萬一的希望,把雀靈放進了鋪了靈臺草的暖玉盒中;沒想到確實還保住了雀靈一息尚存,不過也僅止於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