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青沅梳洗好趕過來的時候,紀霖已經跟葉清衡談得其樂融融了,聽到腳步聲,兩人都一起擡眼看了過來,臉上俱是輕鬆坦然。
謝青沅總覺得兩人之間似乎多了一層默契之類的感覺,有些狐疑地看了兩人一眼。
紀霖已經先站起身來:“走吧,我在拙園已經定好了位置,一會兒拙園見。”他是從槐樹衚衕那邊過來的,不能明着跟謝青沅同行,自然還是從那邊自個兒偷偷走。
拙園就是他第一次請謝青沅和葉清衡姐弟兩人的那處類似於私家會所的園子,此時梅花開得正盛,紀霖把位置定在了那片叫香雪海的梅林邊。
依舊是三人一桌,依舊是菜餚精美,謝青沅慢慢吃着,聽着弟弟抓緊時間問着紀霖一些武藝上不懂的地方,脣角淡淡含笑。
弟弟跟紀霖關係好,她自然是樂於見到的,以後有紀霖的照拂,她就是去了南楚,也可以放心很多……謝青沅已經放了筷子,見兩人還在說得投入,也不打擾他們,悄悄走了出去;既然來了這片香雪海,有機會總還是要好好欣賞欣賞的。
紀霖目光微轉已經看到了謝青沅走向梅林的身影,奈何葉清衡明天就要遠行,現在逮着了機會正摟了一堆問題跟他請教,紀霖只得按下性子先解答好這一頭;等清衡一走,以後就全是他跟沅沅的獨處時間了……
萬花敢向雪中出,一樹獨先天下春。若是詩人在此,面對如紗如霧、暗香浮動的這樣一片梅林,不知道又會寫下多少好詩了;謝青沅面色微愉地看着梅花,想到的卻盡是藥典。
白梅花舒肝,和胃化痰,可治肝胃氣痛,食慾不振,頭暈等症,紅梅花清肝解鬱,可治頭目痛等症……謝青沅正在心中默誦藥典,身後卻突然傳來一聲慨嘆:“很久沒喝到你拿白梅花給我做的鬱梅瘦肉湯了。聽說那天你回去以後病了,沒什麼大礙吧!”
鬱梅瘦肉湯疏肝理氣、和胃止痛,那時寧彥爲了苦讀,經常錯過飯時,胃部有些毛病,她就經常取了廣鬱香、白梅花和瘦豬肉給他燉鬱梅瘦肉湯……
謝青沅淡然回首,並不回答他的話:“寧大人說笑了,謝九不記得何時給寧大人做過此湯。”
她已經跟他說過,他的阿沅已經死了。
一身暗青錦袍的寧彥卻不疾不緩走近,一雙俊目流連在謝青沅臉上:“阿沅,我當時一念之差,卻沒有想到會剛好被人鑽了空子……”
謝青沅轉身就走,寧彥移過幾步伸手就攔住了她:“阿沅,那些時日,我以爲你死了,我都不知道自己過的什麼日子,沒有你,時間的長短對我根本就沒有意義……”
謝青沅站退幾步,擡眼瞪着他:“寧大人,你喝醉了,還是請衛南過來扶你回去吧!”
寧彥一聲不出地看着她,良久才苦笑了一聲:“是,我今天喝了點酒,腦子有些發熱了……我聽說清衡明天要走了,我和你過去跟他餞個別吧。”
葉清衡的命是寧彥冒死從火場中救下來的,只要寧彥不再說那些話,謝青沅對他這些正常的舉動自然無可置詞,抿了抿嘴脣吐出了一個“請”字,轉身帶路先行。
寧彥盯着身前嬌俏的背影,眸色暗了暗,擡步跟了上去。
葉清衡說了一句話後,半晌沒有得到紀霖的回答,詫異地順着他的目光向窗外看去;見姐姐和寧彥一前一後從梅林中走出來,遠遠看去,正是從美如仙境的香雪海中走出來的一對玉人。
姐姐在前世就放下了,可寧大哥這是對姐姐依舊放不下啊!葉清衡無奈地瞥了一眼紀霖有些發沉的臉色,有意岔了話:“原來寧大哥今天也在這裡吃飯啊?他跟着九哥過來肯定是跟我餞別的。”
紀霖低低“嗯”了一聲,卻不由自主想起了那天看到的,寧彥手中的那隻橘燈。
一進門,寧彥的視線就直接跟紀霖對了個正着,撞擊片刻後才移開看向了葉清衡,臉上一派溫文的笑意:“清衡,聽說你明天就要走了,我這裡沒有什麼送你的,只有親手做了一份小禮物,希望你喜歡。”一邊說着一邊就從懷裡取出了一隻小小的木盒。
雕花古樸的木盒遠遠瞧着平淡無奇,紀霖卻一眼就看了出來,是滿天星金絲紫檀的材質。寧彥當着衆人的面直接打開遞到葉清衡面前。
深紅的絲絨襯裡,上面靜靜放着一枚小巧的田黃石印章,雕工看着粗獷卻別具匠心,寥寥幾筆就將踞在印章上一隻怒吼獅子刻畫得氣勢懾人。
葉清衡一看就喜歡上了,伸手了翻過來一看,見印章上是陽刻的“葉清衡印”四個字,用的古篆體,很有一種厚重的金石之氣,正好可以用來做私印;連連笑着跟寧彥道謝:“多謝寧大哥。”
寧彥笑了笑,眼角餘光掃過一邊默不出聲的紀霖:“跟我還用道什麼謝?”語氣極是親暱。
不說以前他跟姐姐曾經來往密切互相交好過,就說自己這條命是寧彥救的,還承他偷偷把自己藏了幾個月,改換了戶牒,想着爲自己報仇,寧彥用這樣的語氣,葉清衡自然是覺得極其正常。
聽在紀霖的耳朵裡,卻頗有些不是滋味。他費了不少心力,又是送手弩,又是指點武功的,才引得葉清衡跟他關係親密了很多,寧彥卻仗着原來的一點交情,輕而易舉就得了葉清衡的好感。
而沅沅對葉清衡簡直是當親弟弟看的,寧彥這份醉翁之意,紀霖哪裡會看不清楚,正因爲如此,所以心裡格外硌應。
葉清衡卻並沒有多想,他明白姐姐的性子,姐姐認定了誰,那就是誰,若是紀霖負了姐姐,姐姐哪怕心頭再痛,也是轉身毫不猶豫地離去。
前世寧彥已經跟姐姐絕交,還因此出了漏子使得姐姐落入了謝乃東的圈套,寧彥要想姐姐再回頭,不是一個字的“難”,而是兩個字:“極難”。
所以即使寧彥這時過來,葉清衡只當一碼事是一碼事,並不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