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間肩輿已經到了長楊宮門口。有守宮門的太監見了連忙過來請安見過這位灸手可熱的公主,隨即匆匆入內通報,不消多時便其出來道:“主子請十公主進去。”
拂曉整一整衣衫帶了隨月幾人跟隨領路的太監來到趙貴妃居住的宮殿,剛一踏入便聞得瀰漫在殿中的濃重藥味。
掀起重重垂簾後她看到了斜椅在素色壓花軟枕上神色憔悴的趙貴妃,一襲月白綃綾紗衣與錦紅絲被糾纏在一起形成鮮明的對比。
趙貴妃看到拂曉進來病容中露出幾許笑意招手啞聲道:“拂曉來了,快過來讓本宮瞧瞧。”
拂曉依禮請過安後走上前拉住貴妃伸出的手殷切道:“聽說娘娘頭痛舊疾又犯了,只是怎的連聲音都沙啞了?”
在一旁侍候的宮女含珠代答道:“這兩日忽冷忽熱,娘娘體質本就虛又被風寒所侵所以才啞了嗓子,其實這幾日已經好了許多,否則連坐都坐不起來。”
“不得多嘴!”趙貴妃不悅地睨了含珠一眼,轉眸拍着拂曉淨白的手背笑道:“沒事,只是小病罷了,吃幾貼藥就沒事了,就是那藥太苦實在難以下嚥。”
拂曉盈然一笑道:“良藥苦口,只要能把病治好就是苦一點也值了,對了,娘娘這裡有備蜜餞嗎?母妃以往服藥時便在旁邊備幾顆自己做的蜜餞,解解嘴裡的苦味。”
“有,都有,還是你母妃上回來看本宮時帶來的,虧得有她這些蜜餞在本宮才能吃得下藥。”說到這裡趙貴妃神色一黯默然道:“可惜本宮幫不了她。”
拂曉明白她所爲何事。當即寬慰道:“娘娘還不知道吧,父皇已經命我重新調查梅香之事。”
“當真?”趙貴妃擡眼詫異道,待見拂曉點頭頓時驚喜交加,握着拂曉的手連連道:“太好了,太好了,你這丫頭打小就聰明伶俐,足智多謀,定能爲你母妃洗刷不白之冤!”
趙貴妃是真心替碽妃高興,連帶着病容都消了不少,拂曉默然一笑,眸中有着淺淺的感動,宮中真心眷顧她們母女的少之又少,更甭說長年如此。
“娘娘鳳體抱恙本應安心歇息,可是有些事拂曉實在不明,想問一下娘娘,不知是否方便?”
趙貴妃點一點頭掀開錦被扶着拂曉的手下牀至紫檀雕八仙過海椅中坐下道:“你要問什麼本宮知道,但是本宮知道的未必會比旁人多多少。”
拂曉垂首道:“我知道,但是我此刻見不到母妃,只能來問娘娘您,還望娘娘您告之於我。”
趙貴妃咳嗽兩聲,含珠忙將溫水端至口邊,趙貴妃就着喝了幾口後徐徐道:“兩個月前的深夜,本已睡着的本宮被嘈雜的聲音吵醒,一問方知明昧殿出了事,有宮女死在殿中。”
剛聽到這拂曉便有了疑問,柳眉一皺道:“娘娘這裡與明昧殿相距並不近,就算出了宮女暴斃的事。長楊宮也不應有嘈雜啊?”
趙貴妃讚許地打量了她秀美的臉龐一眼道:“果然是個心細的孩子。不錯,本宮事後也懷疑過,曾召宮中值夜的太監來問過話,他說並不是他們吵鬧,而是一幫從未見過的面生者突然跑到長楊宮外大吼大叫說有宮女暴斃,怎麼哄都哄不走。不止本宮這裡,各宮和各殿都是被這幫人吵醒的,連皇上也不例外。”
“父皇和各位娘娘就是這麼被吸引到明昧殿去的嗎?”縱是傻瓜也看得出此事不合常理,絕對是有人在幕後操縱。
“是,但有一人沒去。”趙貴妃目光驟地一冷,從脣中迸出兩個字來,“寧妃!”
拂曉心中一動,問道:“可知原因?”
“事後本宮也曾問過,她只推說自己當夜熟睡未曾聽到有什麼響動。”
“娘娘信嗎?”她低聲問着,目光幽幽落在流蘇垂卻的桌帷上。
她長嘆一聲道:“本宮不信又如何,沒有東西可以指證她與此事有關。一切最後還是落在了碽妃頭上,本宮到那裡的時候皇上和太醫都已經在了,驗過屍體均說是責打致死,沒有其他原因,連本宮最爲信任的穆太醫都這麼說。”
“母妃沒有爲自己申辯什麼嗎?還有梅香爲何會突然來到明昧殿?”
“她什麼都沒有說,除了一句沒有打過梅香的話以外。再無任何申辯,只是安靜地聽候發落,本宮實在想不透她在想什麼,彷彿有什麼別人不知道的內情。”
說了這麼久的話趙貴妃容色稍倦,她本就是過四旬的人了,只因平素保養得宜,所以看着恍如三十許人,而今這病一發作起來原本看不到的皺紋暗斑登時都跑了出來。
“娘娘的意思是母妃有事隱瞞?可是有什麼能比自己的清白乃至性命更重要?”依依而起走至朱漆菱格長窗下遙望外頭熾明的陽光。
“本宮不知,你是她女兒,也許她會肯告訴你。”她感慨道:“碽妃與本宮是一起入的宮,她是什麼樣的人本宮皆瞧在眼中,安靜、隨意、溫良……這些幾乎都有,唯獨不會耍心計使手段更甭說爭寵害人。像她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把人活活打死呢,可偏偏……”意識到後面那些話不太恰當生生嚥了下去。
“可偏偏父皇就是不信。”拂曉背對着接下了趙貴妃未出口的話,聲音淡然和宜,彷彿根本不在意。
“唉,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要怪你父皇,他有他的難處。”趙貴妃的嘆息融在初夏陽光中幾乎聽不清楚。
“我知道。”乍然回首,帶了一絲善解人意的笑,“父皇是一國之君,處事必需要公允無偏,否則易落人話柄。父皇能讓我重查這件事已經是格外開恩了,我又如何會怪他!”
趙貴妃欣慰地點點頭,“你能這樣想最好,在外面待了一年確是有所長進,比以往懂事多了。”
“娘娘的意思是說拂曉以前不懂事?”拂曉歪一歪頭,耳下細銀折針輕貼於頸邊,在這初夏的炎熱中帶來一絲涼意。
“哪有。”趙貴妃掩脣笑道:“你這小丫頭就知道挑本宮話裡的不是。本宮這是誇你一年比一年懂事呢!”
拂曉笑意盈盈地過來攬了趙貴妃的肩撒嬌道:“就知道貴妃娘娘最疼拂曉了,娘娘真好!”
“好個嘴甜的小丫頭!”趙貴妃點着她的額頭感慨道:“碽妃有你這麼個女兒真是幾世修來的福氣,本宮若也能有一個像你這麼乖巧懂事的女兒該有多好!”
“在拂曉心中娘娘早就與親母妃一般!”彎起眉眼帶着幾分撒嬌意味的拂曉看着真是說不出的天真可愛。
“娘娘,該吃藥了。”含珠捧着略微有些放涼的藥來到趙貴妃面前。一聞到那股難聞的藥味趙貴妃便緊緊皺了眉連連搖首道:“本宮的病已經好了七八成,不用再服藥了,快些端下去。”
“可是太醫說需得全部服完方能斷根。”含珠杵在那裡進退兩難,還是拂曉接過藥碗勸道:“娘娘要想鳳體安康就得聽太醫的話按時服藥,可不能任性不吃,否則偌大的後宮誰能管得了鎮得住?!”
趙貴妃聞言臉色一沉冷笑道:“本宮所居之位所掌之權,不知多少人眼紅,若本宮真身子不濟無法操持,你還怕會沒人接替?”
銀勺子在褐色藥汁中徐徐轉動,帶起一圈圈水紋,“覬覦之人雖多,但哪一個能及得上娘娘?不過是一羣沒有自知之明的愚人罷了,娘娘無須放在心上,保重身體纔是最要緊的!”
趙貴妃聽了雖不答話卻暗自點頭,遲疑許久終是擰眉接過拂曉手中的藥屏息一口飲盡,含珠見狀連忙讓早早等候在一邊的宮人端上***茶給趙貴妃漱口,自己則接過只餘一些底渣的空藥碗。
取蜜餞去了口中苦味後,拂曉見趙貴妃倦意加深,逐服侍着其躺下,待其睡着後方出了長楊宮登上一直候在外面的肩輿離去。
天色慾晚。原本熾烈的日頭往西落去,將天邊雲彩渲染得絢爛如錦,恍如一匹垂落於皇宮內苑的綢緞,美好的同時透着無盡的空洞……
翌日,拂曉遙遙站在永昭宮南面與碧波池相連的水榭中,舉目望去只見一大片荷花盛放於水面上,兼之昨夜剛下過雨,花瓣上猶帶了水珠更加顯得嬌豔欲滴。
今日比昨日似乎更加的熱,樹梢上夏蟬聲嘶力竭地叫着,唯恐世人不知其熱,然待在三面環水的水榭中卻感受不到絲毫熱意。清涼宜人,不時還有風從大開的窗中吹入,拂起她身上寬廣輕薄的綵衣,恍如一隻翩翩飛舞的蝴蝶。
若是喜歡還能坐在裡頭釣魚,只需將魚杆伸出窗外即可,實在是說不出的愜意,怪不得朱如水一心想得到這座永昭宮。
“主子。”一早上都不見人影的楊全忽地出現在水榭外,拂曉輕輕一瞥示意其進來回話。
“如何?本宮要的東西查到了嗎?”目光幽幽從蓮花收回落在楊全身上,手輕輕轉着帶在指上的蝶戀花鑲寶戒指。
楊全垂目恭謹地從身上取出一張遞過去道:“回主子,這是關於梅香的所有記錄,雖然總管汪盡忠不肯調閱內務府關於宮女的記錄給奴才看,但奴才與副總管胡年是同鄉,他瞞着汪盡忠偷偷將關於梅香的記錄找出來讓奴才抄了一份。”
拂曉將過那張紙一邊展開一邊道:“汪盡忠是寧妃的人,若此事真與寧妃有關,他當然要百般阻撓本宮查案了。胡年倒是個識趣的人,回頭你代本宮好生賞賞他。”
紙上記錄着梅香自入宮以來的所有事情,什麼時候入宮,什麼時候調到哪一宮侍候哪位主子,什麼時候出過宮全部寫的一清二楚。
據此看來,梅香是洪武八年去的明昧殿,又於洪武十年被調至冷宮做管事姑姑,其中在洪武九年到洪武十年這段時間裡,她曾數次出宮,所寫緣由都是內務府派其出宮採辦宮中所用之物。
“洪武十年……”隨月探過頭來看了一眼順嘴說道:“那不是公主您出生那一年嗎?”
“是啊,本宮出生那一年……”拂曉將紙往桌上一放道:“內務府有專人負責採辦宮中物件,梅香是明昧殿的一名尋常宮女,如何要她去採辦?”
“公主懷疑這其中別有內情?”隨月取來放涼的蓮子羹放在拂曉手邊問道。
“本宮不確定,但是梅香幾次出宮的時間都是在母妃懷有本宮的時候,最後兩次更是在本宮出生前後,若非蓄意安排何來這等湊巧之事。”拂曉屈指輕敲記載了梅香過往的紙續道:“尋常宮女一生想出一趟宮門都難,她梅香何德何能可以接二連三的出宮。”
楊全尋思着道:“汪盡忠二十年前已經在內務府當差,當年負責內務府採辦的人就是他,梅香出宮之事他也經過手,不如將他招來問問,也許能問出什麼來也說不定。”
遠處碧波池層層相接的蓮葉中忽地駛出一艘小舟來,一人搖舟一人折荷,慢慢向水榭行來。
“本宮暫時還不想打草驚蛇。而且汪盡忠此人嘴巴極嚴,若無確鑿證據想從他嘴裡套出東西來可不容易。”徐徐說來她人已離了座位來到鏤花長窗前,彎腰自已經搖至窗前的站在小舟上的若雪手中取過一枝含苞欲放的荷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