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時珍凝眉:“好吧,那我便將我所知道的,都說與你聽吧,至於能幫到你多少,我已然無力去管啦。剛纔我所言,之所以說對,是這些土司無時無刻不想着掙脫朝廷對其的束縛。因爲,這種束縛讓他們不能盡情地搜刮民財,擴張勢力。之所以說錯,是因爲土司內部並非鐵板一塊,就如安梓這丫頭一樣也有渴望和平和安寧的人在。”
“人是貪婪的,無論漢人還是夷人,都是貪婪的。而那些土官的貪婪,更是厲害。三百年下來,毫無束縛地對治下百姓的搜刮剝削,一日嚴酷一日。普通夷人的生活艱難,恐怕比起你今日看到的那些還要艱辛。這樣的結果,就好比中原。世家大族不斷地兼併土地,將百姓所有的生存機會一步步地吞噬掉,從而壯大了他們的力量。在土司裡,情況也差不多。那些掌握世系權力的貴族們比起世家大族做得更狠,更厲害。在中原,好歹還要皇權、官府、律法甚至是輿論清議去控制一下。但在土司,唯一能夠進行有益壓制的漢官們自覺做了靶子貪污受賄去了,誰還能壓抑住他們的慾望?”
蘇默頷首:“先生是說,三百年沿襲之下,這些土官們因爲利益的原始驅動下,不斷地搜刮民財,兼併土地和勢力壯大自己。從而造成了十分激烈嚴重的社會問題。包括土人失業流亡,治安敗壞,匪徒叢生,經濟壟斷混亂,百姓民不聊生等等?是不是?”
“正是如此!”李時珍越發讚賞了。
蘇默繼續道:“這種情況,應該不是眼下發生。因爲我發現,儘管的確而今水西的確民生艱難,失業人羣衆多。但經濟上,卻是陷入了一派畸形繁榮的情況。於是我想,這種情況應該是發生在之前,的確出現,然後被土司有識之人發現並解決了,是不是?”
李時珍頷首。
“這個解決的方案,便是民族極端主義罷!”蘇默神色嚴肅:“因爲土司的野心和貪婪,他們放出了這麼一個惡魔,眼下,卻發現,他們那點微薄的力量已經掌握不住這個惡魔了。因爲,被喚醒的民衆掌握的力量,遠遠不是野心家和陰謀家可以想象並且抵禦的。當他們發現這種情況的時候,也就意味着那些野心家和陰謀家已經被這個惡魔牽扯得越來越遠,無法回頭了。”
這時候,李時珍的面容只能說驚異了,良久,這才讚譽道:“一針見血!”
“不錯,這些土司們,無時無刻不想着脫離朝廷的控制,從而壯大己身。但歷代土司觀點各異,大多數情況,他們還是安分守己當個老實土司的。只是,時代催生英豪啊,而今的西南土司裡,據我所知,算得上人物的還真不少。這些人,也就是你所言的野心家和陰謀家,的確是沒想讓帝國消停。”
李時珍繼續道:“而且,這羣人出於原始利益驅動下,不斷地搜刮民財,兼併土地和資源。的確是造成了日益嚴峻的社會問題,並且嚴重到對他們的統治造成了衝擊。這樣的情況下,爲了平息百姓情緒。他們短暫地讓出了一部分利益,同時,將所有的罪名和仇恨都轉移到了漢官身上去。再加上,漢官們的確是沒出息得可以。什麼進獻夷女,金銀珠寶財富山貨,應有盡有,如此一來,夷人豈有不恨漢人之理?偏生那些驕傲自大的士大夫根本不屑一羣土人能夠造成的威脅,不僅不收手,反而更加肆意。似乎,他們就從未擔心過西南爆發一場混亂將會對帝國造成怎樣恐怖的衝擊!”
蘇默沉默了,心中喃喃着:“利用民族~矛~盾來轉移社會矛盾,同時光明正大地再用搜颳得來的財富積蓄力量,甚至可能已經訓練了一支兵馬。如此情況下,西南之危局……”
一想到西南陷入混亂後對這個帝國的打擊,蘇默不由感覺心裡沉重非常。
轉而,他卻並未產生什麼恐懼的情緒。
反而,詭異的,蘇默心下燃起了一片激情。本來就是驚天豪賭了,就算危險越發大了,那又有何可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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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默這麼想着,恭敬地朝着李時珍一禮,道別出了小宅後,儘管熬夜下有些臉色不大好,但他的精氣神,卻依舊旺盛。
看着蘇默的身影大半夜地從安梓(李時珍和安梓居住在一起)的宅子裡頭出來,還一臉得以精氣神昂揚的樣子。看門的幾個衛士多是面色古怪,隱秘~處,看着蘇默身影的乃古立色神色更加可怖了,雙目赤紅似血:“爲何……背叛我……”
一夜無夢,蘇默在九龍山上的三天裡,不住地將自己看到的,想到的,都寫出來,整理,分類,分析,推理。
而隨着蘇默這一次次地推理分析,這片土地上的事情也逐漸清晰了起來。
而對於蘇默自我放逐進了九龍山看風景,安彥雄和奢辛蕙也並未怎麼在意,只是殷勤伺候着,只要不是過分的事情,全部都給答應了下來。
就這樣的,蘇默逐漸看清楚了水西這塊地面上的真實情況。
人和人打交道難免充斥着謊言,但這些謊言裡,總是有真實的部分在充當着框架來增加難度讓人分辨不出。
而蘇默和奢辛蕙安彥雄打交道,便是如此。
他們哭窮土司沒錢是假的,哭訴而今土司權力階層混亂,因爲一年前安撫使安舜臣死去而賑災不力,百姓民怨沸騰也是假的。
但後者卻需要仔細看待,這權力混亂是假的,但民怨沸騰卻是真的。只不過,這個原因有多方面,不僅僅是賑災不力(事實上,土司並未賑災)。
蘇默知道,明末時期災害頻繁出現。小冰河的恐怖讓整個中國都是大吃苦頭,中原饑民的矛盾已經尖銳到了頂點,全國其他地方,也少有平靜。便是土司地區,也是情況艱難。
但偏生,世襲貴族的土官們是不會停止貪婪的。這些不斷兼併土地資源,不斷吞噬百姓財富的既得權利階層們掌握着世系政治權利,掌握着強大的經濟實力,同時,還因爲經濟政治優勢而掌握着強大的軍事力量。
具體說,就是以安家爲主要的土官階層們,掌握着強大的政治、經濟、軍事特權後,不斷剝削着百姓。又恰逢自然災害頻繁,使得民生艱難到了頂點,社會矛盾也尖銳到了頂點。
而作爲應對,安家等世系土官階層放出了極端民族主義這個惡魔,用民族~矛~盾轉移社會矛盾,從而穩固住了自己的統治權力。
在這樣的基礎上,他們繼續成功地剝削了十數年。卻發現,極端民族主義成了他們控制不住的噩夢,再加上安家和漢官們之間的私人恩怨。
只需要一個簡單的火星,便能完全點燃滔天烈焰。
自然災害成了社會矛盾被轉移成民族~矛~盾的轉折,那,西南亂局下,這個轉折點又在哪裡呢?
蘇默,又當如何運作,才能爲自己的爭取到最大的利益?
蘇默喃喃地想着:“是時候拿出自己的採購訂單了,這一次,怎麼也要將安梓這娘們的人和整個部族,都給握在手上!還有那兩個冤大頭,也是時候收手了。”
三日過後,蘇默也要準備開始啓程迴歸水西宣撫司官署了。在九龍山雖說風景秀麗,還有美人陪伴,但蘇默卻不能繼續留在這裡了。
就如安梓所言,他這一個小小的派系的確是暴露在了安梓眼前,也許安梓還有什麼隱藏的力量沒有使出來,但蘇默相信,面對奢辛蕙和安彥雄,安梓掌握的力量的確太弱小了。
除了溫赤爾一人能夠讓奢辛蕙兩人產生一些忌憚外,在九龍山周圍的這兩千餘戶支持者並不能改變大局。
離別前,蘇默得到了安梓的邀請,見到了安梓手下的一支軍事力量,按照安梓的稱呼,就是代號蠍尾的一羣土兵。
“別看不起我這支軍隊,要知道,這些可都是阿爸留下的精銳心腹力量。秘密存在九龍山的一處隱秘山谷內,儘管人員只有區區三百人。但戰力,卻絕對可以比得上水西城內的精銳!”安梓齜牙咧嘴地,蘇默只好努力保持住嚴肅的表情,陪着她檢閱這支軍事力量。
自從進了校場換了武服,一直在蘇默身邊看似柔柔弱弱的安梓便完成變成了另外一個樣子。
一身英挺的緊身武士服穿在身上,勾勒出完美的曲線後,便是代表着這具看似柔弱的身體下,隱藏着強大的爆炸性力量。
按照宋大壯的私底下嘀咕,這女人發瘋起來,他十個也不是人家的對手。
蘇默保持住嚴肅,在女小將軍安梓帶入了校場後,便開始仔細打量這支部隊的精氣神。
蘇默看人喜歡看精氣神,也就是看一個人整體的氣質,神態,以及眼神。人的語言,表情和動作都可以欺騙人。
但惟獨一個人的氣質、眼神以及那種身體面對環境自然而然做出的細微反應是無法欺騙的。
畢竟,這是身體的自覺反應。人總是不能欺騙住自己的!
按照蘇默的觀察,這支武裝力量的確有可圈可點的表現,精氣神都不差。
“不是三百人嗎?“蘇默粗粗一數,將安梓拉到了一邊:“似乎少了一些!”
安梓定神一看,心神劇變:“沒什麼,本來就是虛數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