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也許不是感覺不到,只是……麻木了。
五歲被扔進這裡以後,我已經記不清到底過了多少年歲,唯一記得的只有那種拿劍殺人時的感覺。從最開始的害怕到現在的心狠手辣,這樣的變化剛開始的時候還會覺得不安,可是漸漸地卻是連這種感覺都喪失了。
明明還活着,可是爲什麼我卻覺得自己已經死了呢。在我親手殺了自己的朝夕相處的夥伴,在我親手殺了自己的哥哥時,我就已經死了。
“你叫什麼名字?”
“我沒有名字。”
“便叫做杜康吧。”那是我被扔進這裡,那個人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他長得很瘦,可是面容卻十分秀麗,只是不知爲何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他的眉心蜿蜒到左耳下方,原本清秀的姿容看起來便有些可怖了。
我甚至來不及反駁,他便盈盈一笑,喚我道:“杜康,我是杜衡。”他的笑很淺,可是莫名的讓人覺得溫暖。在這裡生活的人早已經麻木,哪裡還剩什麼表情,可是偏偏他不同,他總是愛笑,說話也輕聲柔語,但是每當訓練之時,他的身手卻是最好的一個,眼神犀利而敏銳。
我們都是犯了重罪之人的後代,理應該死,能活下去的唯一途徑只有成爲暗部之人,忠於葉國。可是不是每個人都能成爲暗部之人,要想活下去,只有讓其他人死。
我是這裡最小的人,若不是杜衡護着早就死了,我還記得杜衡那時第一次嚴厲的對着我說的一句話,他說:“杜康,你就那麼想死嗎?不殺了他們,你就只能死去,沒有人可以護你一輩子!”
然後他狠心的轉身離開,徒留我一個人面對已經殺紅了眼睛的另一位同伴。昨日夜裡我們還一起吃飯練功,可是今日卻要刀劍相對,我下不了手,可是他卻不這麼想,他一劍向我刺來,我根本避閃不及。可是……可是,預想之中的疼痛並沒有降臨,因爲明明已經離開的杜衡幫我擋掉了這一劍。
看着杜康手上的傷,看着那個人步步緊逼,我終是動了手,殺了第一個人,那個人曾經是我的夥伴。
我記得鮮血淋溼在自己身上的粘稠的感覺,每每想起來都是一陣噁心,一連幾日做夢都會夢見那個人死去的時候,那雙似解脫似無奈卻又好似恨意的眼睛。
在這裡要活下去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殺人。
這樣殘酷的生活,我生活了整整十年來,當時進到這裡的二百多個孩子,如今卻只剩下二十個。可是,對於暗部來說,這樣的人數仍舊太多了。我們被分成兩人一組進行所謂的比試,其實,誰都清楚,這場比試若輸了,下場只有死!
我並不怕比試,唯獨怕自己的對手會是杜衡,那個宛如自己手足的杜衡。
可是命運總是那麼喜歡捉弄人,抽籤下來,我的對手卻不想竟真的是杜衡。那個時候的杜衡沉默了許久,這才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一手掐住我的脖子道:“杜康,縱然對手是你,我也不會手下留情,你不反抗的話,就只有……死。”
似乎是察覺到我的想法,他忽然冷冷一笑道:“杜康,你真以爲我不會傷害你麼?別傻了,你之於我,不過是好用的工具罷了,那麼毀掉又怎會可惜?”
我視他爲手足,他視我爲工具。我以爲自己再也不會有什麼感情,可是在他說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裡莫名的覺得難受,還有一股難言的憤怒。
杜衡的劍很快,快到我稍微一分心便會招架不了,就像他說的那般,他並不打算手下留情,甚至招招狠厲,看着他那般從容不破的樣子,聽着他不屑的說着一些傷人的話,我終是不再猶豫,猛的一用力將劍向着他的心口送去。
本來只是打算虛晃一招,再伺機行動,卻不想明明一直從容的杜衡卻是忽然將劍移開了,手中的長劍猛的將杜衡的胸膛貫穿,我聽到兵器沒入肉裡的聲音,腥紅的鮮血灑在我的眼睛上,視線裡忽然一片迷糊。
可是我不知道那是淚還是血。
模模糊糊中我看得到杜衡忽然輕輕的笑了,只是那樣的笑意那麼悲哀,他說:“杜康,對不起……”
然後便再也說不出下一句話來。
杜衡死了,一直陪伴了我十年的杜衡,一直像哥哥一樣照顧我的杜衡,死了,被我親手殺死了。在這個世界上我不再擁有任何在乎的人和事,有時候夢魘醒來,我總是會一個人靜靜發呆,想着杜衡的事情,想着杜衡的那句抱歉。
他……是不是其實從一開始就打算一個人赴死呢?他還是不忍心吧,不忍心親手殺了我。可是……我卻親手殺了他。
這種所謂的命運究竟算個什麼東西呢?
杜衡死後一個月,我正式成爲暗部一員,開始執行秘密的任務,每每的任務必定都是九死一生的。這樣的半年後,有一日我的生活卻是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我接到了新的任務——潛入白國王宮做細作。
爲了顯示忠誠,細作必須的服下毒藥,而只有暗部纔有解藥可以抑制毒性。
可是白王白斂看似溫和,實則處處小心謹慎,我一直沒有機會能夠探的更多的消息,更不得白王倚重。只能憑着自己的實力,一步一步的,小心翼翼的從林郎將最底層往上爬,這樣的日子最是難熬,特別是有時候探不得任何消息,從而沒辦法從暗部那裡得到解藥時,那樣的日子竟是比在訓練場還要痛苦。
可是這所有的一切卻是因爲一個女子,不準確的來說還算是個孩子,而改變了。這個人正是白汐景,白國的五公主。
她說:“何以解憂,唯有杜康,爲你取這個名字的人,一定非常珍惜你。”
那個時候的她輕輕的笑着,那雙眼睛裡卻是帶着淡淡的溫柔。
這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對我說,在那之前杜康這個名字對於我來說不過是代號罷了,可是爲什麼被她這麼輕輕一念,卻好似有什麼東西悄悄地變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