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發生什麼事了?”
打探的口吻,令南宮烈敏感地僵了下神情。
“你是關心我,還是關心她?”
皇上沈下了臉。“收起你的芒刺,南宮烈!好歹朕也是你的父親。”
誰知,他竟不馴地笑了。“原來你也知道你是我的父親?我是不是該欣慰得痛哭流涕一番呢?”
深濃的譏剌,聽入皇上其中,微微泛起感傷。“你這是在報復嗎?”
南宮烈輕狂地哼笑。“說報復就太嚴重了,我這個人行事向來隨性所至,不知輕重慣了,如果有得罪之處,還請多多海涵。沒辦法呀,誰教我打小爹爹不疼、姥姥不愛、孃親又死得早,以致缺乏管教,難怪不成材。”
“你──”皇上終於看清,他這股自小深植的怨恨,怕是執意纏心、至死方休了。深深嘆了口氣,他有種濃重的無力感。
“不論如何,陸芸是無辜的,別將你的恨發泄在她身上,她是個很溫婉柔順的女人,再說她也已經是你的妻子了,好好對待她吧!”他語重心長地苦勸。
南宮烈挑眉看去。
很難得看到皇上這般在乎某個人,而且還是一個完全掌握在他手中的人。他應該要覺得很開懷纔對,因爲這絕對足以將他這高高在上的父親氣掉半條命……可是爲什麼在這樣想時,陸芸那張在弱悽迷的小臉,竟會不期然扯疼了他的心?他真的能毫不留情地將她當成報復工具、無動於衷地傷害她嗎?
不,他不能!否則,他也不會在傷了她之後,表現得這般心慌、悔恨,甚至無法面對她……
“說夠了嗎?如果你要講的只有這些,我恨忙,恕不奉陪。”站起身,南宮烈面無表情、幾近無禮地走人。
“等等!”皇上開口喚住他。“我不信你會忙到連自己的妻子生病,都沒空去看她一眼!”
身形一頓,南宮烈冷然的面容起了細微變化。“她──生病?”
“你要是有機會看到她,就會發現她消瘦了多少!”
抿緊脣,南宮烈不發一語,沈穩的步伐,依然鎮定如昔。
然而,只有他才知道,父親這番話,已在他心頭激起千層浪花。
◎◎◎不受控制的步伐,終究還是踏入了這間曾發生過激烈風暴的房中。
偌大的寢房,只有一名小宮女忙東忙西,顯然還沒發現他的存在。
“太子妃呢?”
乍然響起的聲音,嚇了小宮女一跳,差點就打翻腳邊的水桶,好半晌,她只是瞪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他。
南宮烈不悅地蹙起眉。“我問你太子妃呢?”
“呃……啊?”怔怔愣愣的小宮女這才稍稍回神,又驚又急地跪了下去。“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起來。”他已經開始沒耐性了。“你這蠢樣,怎麼伺候太子妃?”難怪她身子骨會這麼羸弱。
“殿下饒命!奴婢……奴婢是……太意外了……”
短短的三言兩語,無端端扣住他泛起疼意的心。
他是這間房的男主人呀!可他卻弄到連走進這裡都讓人覺得意外……他到底是怎麼對待她的?而她,究竟又承受了多少難堪與悲屈?
“太子妃她……過得好嗎?”來不及細想,話已飄出脣畔。
多失敗的丈夫啊!自己的妻子好不好,他居然還
得出旁人來告訴他。
即使很意外他會這麼問,但稍懂察言觀色的小宮女已不敢再表現出一丁點的訝異,很謹慎地回覆。“太子妃這陣子的心情很不好,連帶的,三餐也愈吃愈少,她總是一個人呆坐着,也不曉得在想什麼,模樣很憂鬱。這幾天,見她身子不適,奴婢想爲她傳御醫,她也總是說不用了,後來,還是皇上強行命御醫爲她看診,開了些補身怯寒的湯方,可是,她也總是有一頓沒一頓,從不認真喝,瞧,湯藥都快涼了,到現在都還擺在桌子上……”
“夠了!”深怕受不住愈來愈沈的疼楚,南宮烈沉聲喝道。“她現在人呢?”“在……前頭的園子裡……”這副凝沈的神色,看得人好心驚哪!
南宮烈二話不說,轉身快步離去,丟下搞不清狀況的小宮女對着空氣猛眨眼,一頭霧水。
早起的芸風,吹落黃葉,飄飄落在她的肩上、裙襬,就連清芸的蕭索感傷,也落下了她愁鬱的眼底眉尖──拂不去呀!芸,竟是這般悲涼。
如她。
佇立園中,她渾然不覺寒意,只是淡淡地、落寞地看着片片飄零無依的黃葉,尋找憐芸之人。
人人盡愛春之明媚,夏之熱情,冬之寒傲,誰憐芸之悲情、芸之悽清──南宮烈一踏入園中,看到的,便是這一幕情景。
沁涼的晚風,將她單薄的衣裙吹得飄飄袂袂,她卻彷佛失了神,一點也感覺不到寒意。
他的眉心不自覺鎖了起來。
無聲無息地移近她身畔,這才發覺──這纖細如柳的身軀,像是風一吹便會散去,清麗的臉龐竟是這麼蒼白憔悴……那一刻,莫名的悸疼緊緊攫住心房,南宮烈忘了原本打算說什麼,只能癡愣地凝望着她。
察覺到異樣的凝注目光,陸芸幽幽回神,一接觸到他幽深的瞳眸,她旋即垂下頭,屈身行禮。“殿下──”
“起來。”他一手扣住她。
陸芸低斂着眼,始終不敢迎視他。
她一直都記得,他並不願看到她,所以每次只要目光一與她有所接觸,便會立刻移開。
她說過,她什麼都會依他,若是她的存在令他煩心,她會盡可能地避開,這樣,他是不是就比較不會討厭她了?
凝窒的沉默充斥在兩人之間,南宮烈數度嘗試開口,卻還是以無聲作結。多麼糟糕的一對夫妻呀!他們之間,竟只剩無言以對。
她爲何不看他呢?太濃的怨,令她甚至連面對他都不願嗎?這無言的沉默,教他好難受──閉了下眼,他刻意不讓太多的情緒主宰他,卻怎麼也無法漠視她纖弱的身軀──沒多想,他扯下披風的衣帶,往她細弱的肩頭覆去。
陸芸一陣驚愕,旋即推卻。“殿下,這──”
這可不是尋常衣物,繡着龍騰圖幟,且代表尊崇身分的衣袖,怎麼能隨性地往她身上裹?
“穿着!”他擰着眉命令,伸手替她拉攏披風。
瞧他意念堅決,她不敢再多言,默默地低垂着頭。
“天色晚了,以後……呃,記得多加件衣服。”自孃親離世後,他不曾再對誰付出溫情,這番言語,他說得極不自在,然而不說,便在心頭更讓他難受。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
陸芸有些受寵若驚,愕然地仰起頭,然而,他已早一步僵硬地別開了臉。“進來再說。”
嚥下滿腔疑惑,她溫馴地跟在他身後回房。
這是他們成親以來,頭一
次心平氣和的共處,不再充滿狂風暴雨。
難道,他不再厭惡她了嗎?要不然,他爲什麼會主動來找她?
一開始,她以爲他是有事跟她說,可是現在看來,他好像只是單純過來看看她而已耶!好奇怪,他不是很不想看到她嗎?
一前一後的回到寢房內,南宮烈屏退宮女,回身看陸芸。
“聽父皇說,你病了?”他深深打量她。“好多了嗎?”
“不礙事的,殿下寬心。”有他這句話,再重的病也不礙事了。
她比誰都清楚,她患的,其實是心病,就算他這番話只是有口無心,她也滿足了。然而,這並不能讓他深蹙的眉宇化開。
“過來。”他不喜歡她拘謹的態度。難道他就這麼可怕?使得她非得和他保持距離不可?
習慣了順從的陸芸,沒有異議的聽命而行。
“爲什麼不吃藥?”
“我……忘了。”像個做錯事被抓到的小孩,她囁嚅地低語。
突然間,他有了想嘆息的衝動,滿腔無奈背後,是更深沉的憐惜……
端起桌上的藥汁,他舀了匙遞到她脣邊,這舉動,教陸芸幾乎嚇傻了眼。這……眼前的人……真的是那個讓她連一丁點溫情都不敢奢求的丈夫?!“我自己來……就行了……”她錯愕得連話都說不全了。
“嘖,閉嘴!”他有些懊惱地命令,沒想到那一板一眼的女人,還真的乖乖把嘴給閉得緊緊的。
“你故意的是不是?”沒見過這麼呆的女人。
“是……你叫我閉嘴的。”陸芸好委屈。
算了,南宮烈放棄和她溝通,這女人只適合接收命令。
“嘴張開。”直到整碗的藥汁全送進了她口中,他才放下碗,滿不在乎地以袖子拭去她嘴角殘餘的藥漬,此舉又令她嚇着,連連退開數步。
他竟拿尊貴的宮袍來替她擦嘴……噢,天!
南宮烈忍不住搖頭。她真的很容易受驚。
凝思的眼深深瞅住她。她似乎──並不恨他。
爲什麼呢?任何一個人遭到這種對待,都應該恨死他纔對,可他所感受到的,卻不是這麼一回事。
遲疑了好一會兒,他擡手勾起她小巧細緻的下巴,似要望進她靈魂深處。“爲什麼不看着我?”
陸芸猶豫了半天,才鼓起勇氣擡頭,說:“我……我以爲……你並不想看到我……”
這樣的回答,令南宮烈一陣愕然。
這纔是她從頭至尾不肯迎視他的原因?
“你……”他頓了下,困難地啓口。“難道不恨我?”
“恨?”像是聽到了什麼驚異的言論,她張大眼。“爲什麼?”
爲什麼?他被問倒了。
他做了這麼可惡的事,她卻還反問他,爲什麼要恨他?
“那個……我那天……很過分……你該恨我的。”說出口後,他才發現,其實坦承錯誤並沒有想象中的困難,說完該說的,心頭舒坦多了。
可沒想到,她的迴應更加的出乎他意料!
她眨眨大眼。“不是我做錯了什麼,你討厭我,所以纔不理我嗎?”
天哪!他在想什麼?她又在想什麼?南宮烈一陣錯愕。
“不,你沒有錯,是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