蓋俊肩膀捱了一刀,所幸不深,使醫匠簡單包紮一下,行在屍橫遍野、血流成河的大戰場。
吾己抱着歸何的屍體,無聲哽咽,見到蓋俊走來,急忙擦拭臉上淚水,只是這淚,越擦越多。他和歸何出自同一個部落,從小一起長大,感情比親生兄弟還親。若是沒有蓋俊,他們或許會平靜的過完一生,或許追隨野利叛亂,死在漢軍刀下,蓋俊的出現改變了他們的人生,使得兩人從普通人一躍成爲擁有上萬部民的酋長。
蓋俊神色黯然,拍拍吾己的肩膀。來幷州前,蓋俊並沒有帶上他們的打算,他認爲兩人幾年來鞍前馬後,出生入死,是該到享福的時候了,可是他們堅持要來……
吾己再忍不住,失聲痛哭。
蓋俊蹲下身,掏出手巾爲歸何擦去臉上血污,不多久,張繡又帶來一個噩耗——
蓋觀陣亡了!
蓋觀不只是比兩千石校尉、本次陣亡最高官職者,他更是蓋俊的族兄,雖然走得不如蓋胤近,但那到底是親人啊!撕心裂肺的疼,蓋俊用手蓋住臉。
“怎麼死的?”
張繡回道:“被流矢射中脖頸。”
蓋俊雙手用力的揉搓着臉,問道:“屍體還在嗎?”
張繡小聲道:“當時正在高速衝鋒,蓋校尉落馬後被無數馬蹄踐踏……”
“死於邊野,馬革裹屍,這一直是他的願望,如今也算應了。”沉默許久,蓋俊嘆道。
大致的傷亡出來後,蓋俊面色難看至極,麾下兩萬精騎,折損上萬,傷者不計其數,他要是還能面色如常,那就是聖人了。
張繡、蓋觀五千騎隨呂布進擊胡族聯軍中軍,陣亡約兩千九百人,剩餘兩千一百人,蓋觀陣亡。蓋胤部一萬騎,前後數戰,陣亡約四千五百人,剩餘五千五百人。蓋俊部五千騎,陣亡約三千三百人,剩餘一千七百騎。合計陣亡一萬出頭,且人數還在不斷上升。
丁原兩萬步卒直接打沒近半,呂布率領的五千騎坐在馬上之人不到兩千。漢軍參戰四萬五千人,陣亡人數超過兩萬三千。
匈奴、屠各更慘,聯衆十萬而來,丟下六萬具屍體,狼狽逃竄。
此役僅僅半天時間,陣亡人數竟然超過八萬人,雙方皆折損大半,其殘酷程度,由此可見一斑。出現這麼嚴重的傷亡非常反常,之所以發生這樣的事,和雙方統帥的目的不無關係。胡人第一設想當然是打敗漢軍,吞併幷州,最不濟重創漢軍,使漢人轉入守勢。漢人擔憂黃巾餘孽聯合張燕,亦有儘快解決胡人的想法。
可以說雙方統帥都達到了目的,相比於胡人的得不償失,幷州刺史丁原很滿意這個結果。
蓋俊缺席了幷州官吏爲慶祝勝利置辦的酒宴,親手將蓋觀、歸何火化,夜晚熊熊燃燒的火光照亮蓋俊痛苦得略顯扭曲的臉。
蓋胤深知小族叔內心的痛苦,將所有人趕走,提着一大壇酒和他對飲。
這一夜,兩人喝下的酒足有三石。
次日蓋俊忍着頭痛欲裂,早早起來,無奈的是丁原還未醒酒,等到日曬三竿,丁原姍姍出來,有些尷尬地說道:“昨天太原官吏得報大仇,興致高昂,頻頻勸酒,我推脫不行,以致大醉,讓尊侯見笑了。”
蓋俊迫不及待道:“胡人還有數萬衆,我欲追擊,使君以爲行否?”
丁原皺眉道:“尊侯兵不滿萬,恐怕勝算不高。”
蓋俊目瞪口呆,什麼叫我的兵不滿萬,難道你要置身事外不成?
“我麾下僅剩千餘騎兵,步卒倒是有近萬人,可對尊侯作用不大。”丁原解釋道。丁原的任務是解除幷州胡患,而今功成,自然沒有興趣再和胡人交纏,注意力已經轉到幷州南方的黃巾餘孽及張燕身上。
蓋俊心有不甘道:“我手裡還有萬匹備馬,完全可以把步卒變成騎兵。”
“尊侯久慣戰陣,何必自欺欺人,倉促成軍,與送死何異?”當今時代無馬鐙,騎士作戰一手持刀矟,一手緊拽鬃毛,看似簡單,實則不然,未經訓練之人一個照面就會被擊落下馬,何況對手是以騎射見長的胡人。
丁原繼續道:“依我之見,還是等到匈奴左賢王於夫羅回來,一同進發,可收奇效。”
“孃的,過河拆橋。”蓋俊面無表情,告辭而去。出了門,迎面撞見耿祉,只聽耿祉道:“副帥,別忙着走,進來商討一下收復北方諸郡的問題……”他的度遼將軍治所在五原郡,目前正被胡人盤踞着。
“沒空!”蓋俊甩袖而走。
耿祉大怒,此子太目中無人了。怒氣衝衝走入大堂,丁原問及緣由,耿祉將蓋俊的所作所爲描述一遍,臨尾添上一句狼子野心。隨後談及收復北方諸郡,丁原吞吞吐吐、支支吾吾,耿祉算是看明白了,面前這人同樣不是一個好東西。
眼見耿祉處於爆發前兆,丁原訴苦道:“將軍息怒,幷州軍之傷亡如何將軍心中甚明,想來可以理解,目下全州兵只萬人,非是我不想收復失地,而是力不能及啊。蓋中郎麾下尚有萬騎,匈奴左賢王於夫羅也有數千兵,屠各、匈奴聯軍經此一戰,實力大損,未必擋得住於夫羅迴歸。匈奴叛亂平息,何愁北方諸郡不歸……”
耿祉等的就是他這句話,說道:“既然使君無兵,那我就在晉陽募兵五千。”
裝備一支五千人的軍隊,堪稱天文數字,這個錢當由幷州來出無疑,丁原臉都嚇白了,正要開口,耿祉擺手道:“我意已決。”
耿祉對外徵兵,進展奇快,僅僅十日就募到三千餘人,丁原抗拒不了他,只得大放血,幷州物資源源不斷送入大營,可是在馬匹上,丁原毫不相讓,他自己也急需馬匹重建騎兵部隊,哪有閒餘。耿祉拿人手短,不好糾纏,目光轉向蓋俊身上。
別看蓋俊屢屢掃了耿祉面子,那是在不影響大局的情況下,像索要馬匹組建度遼營,蓋俊無力拒絕,畢竟他是大漢國的使匈奴中郎將,他的兵馬全部屬於大漢國所有。
耿祉獅子大開口,張口就要五千,蓋俊一口拒絕,忍痛割讓兩千,多一匹沒有。
二月中旬,匈奴左賢王於夫羅將兵五千趕到晉陽,會見丁原、耿祉、蓋俊等人。
於夫羅今年三十出頭,身長七尺八寸,高大健壯,姿儀魁偉,很是符合漢人審美。當他聽說漢軍不久前大敗屠各、匈奴聯軍,眉宇間的陰霾稍稍散去,當即拜道:“懇請使君、將軍、中郎助我歸家剿滅叛逆。”
“左賢王放心……”丁原、耿祉安慰於夫羅一番,定下三日後出兵。
於夫羅長舒一口氣,再次拜謝。
胡族聯軍四萬殘兵驅趕着牛羊一路狂奔,神情驚恐,直到翻越呂梁山才稍稍安心,看樣子漢軍不會追來了。
來時,大家信心十足,十萬大軍,軟弱的漢人絕對抵擋不了,夢想着掠奪漢人精美的青瓷、漆器、布匹、金銀、奴隸……事實呢?事實是大家屁都沒有搶到,被漢軍揍得落荒而逃。一股怨氣在胡人心間流淌。
走出大山,須卜單于扭頭回望,險些落淚,來時三萬,返回時只剩萬人,這一戰算是大大傷了匈奴人的元氣。若非路那多等人唆使,自己怎至於此?須卜單于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卻不敢和屠各人翻臉,自己想要保住匈奴單于之位,必須倚仗屠各人。
須卜單于心情不佳,路那多何嘗不是如此,屠各人七萬折損四萬,比匈奴人還慘,更要命的是,他從前乃屠各最強的勢力,與漢軍一戰後,大受創傷,淪爲第二,董七兒實力超越了他。胡人最重實力,董七兒再不復唯路那多馬首是瞻的模樣,威風畢露。
“我們以後的路要怎麼走?”董七兒詢問屠各諸頭領的意見。
路那多道:“和匈奴人互爲脣齒……”
石虎恨路那多入骨,不等他說完便大吼道:“路那多,你是不是想讓屠各滅族?”
“你懂什麼?你的目光就像一隻老鼠那般短淺……”路那多不屑道。“漢人北方淪陷,南方叛亂,焦頭爛額,根本抽不出兵力對付我們。”
石虎冷笑着提醒道:“別忘了蓋俊是使匈奴中郎將,他會按兵不動?”
路那多道:“我們此戰遭到重創不假,但仍能聚起六七萬兵馬,加上數萬匈奴人,接近十萬之數。蓋俊充其量也就萬把人,能耐我等何?”
石虎道:“能耐我等何?哈哈,笑死人了。須卜單于大敗,匈奴國中會無想法?一旦於夫羅帶着漢軍回來,匈奴人必然提着須卜單于的腦袋投降。到時,漢人聯合匈奴人進攻我們……哼哼……”
路那多氣道:“那你說怎麼辦?遠走朔方,使蓋俊、於夫羅輕鬆接管匈奴,再掉頭打我們?”
兩人各有各的道理,董七兒一個頭兩個大,思考良久,決定聽取路那多的意見,聯匈抗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