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主,這是我二弟司馬懿,三弟司馬孚……”司馬朗鄭重爲蓋嶷介紹兩位弟弟。其去年夏季於龍山踏青時巧遇遊獵的蓋嶷,兩人皆以對方有異,便停下稍稍談了幾句,當時蓋嶷心智、言行與成人並無兩樣,給司馬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是以不敢以小兒待之。
司馬朗身長八尺,相貌俊朗,風度翩翩,司馬懿、司馬孚頭上則梳着總角,代表兩人尚未滿十五歲,但卻已經長到連尋常束髮少年也難及的六尺餘身高,兩人皆面如冠玉、眉渾如漆,眼若寒星,十足的美少年,使人不禁感慨河內司馬氏家族的優良血統。
“司馬懿、司馬懿……”蓋嶷目光從司馬孚身上一掠而過,看向司馬懿。雖然兩人從未碰過面,但是這個人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因爲對方實在是太有“名”了。
父親蓋俊非常欣賞他,去年曾有意把他收入府中。要知道,蓋俊貴爲驃騎將軍、幷州牧,權勢滔天,得他看重,未來前途不可限量。然而,令人意外的是,在長兄司馬朗默許的情況下,去年、年僅十二歲的司馬懿竟然拒絕了,而且是毫不猶豫的拒絕了蓋俊拋出的橄欖枝。這讓他一躍成爲晉陽士民茶餘飯後談論的焦點。
蓋俊對司馬懿念念不忘,日常生活中時有提起,誇其爲河北第一少年才俊,蓋嶷耳朵都聽出繭子了。
蓋嶷看向司馬懿的同時,後者也在靜靜打量着他,近來晉陽城談論最多的人,無疑是這位不滿十歲,便被驃騎將軍蓋俊推向前臺的幷州少主。見過他的河北官吏、士人皆言:此子年紀雖幼,文武雙全,待人以禮,頗有父風。
只是,他若爲嫡長子,衆人自然欣喜蓋俊後繼有人,偏偏他是庶出,更要命的是,其母出身低微,曾爲歌ji。在這個出身大於一切的時代,這個缺陷足以致命。袁紹苦心養名數十載,終成士人領袖,頭頂聯盟盟主,而袁術猶能與之抗衡,這就是出身。
蓋俊嫡子蓋謨僅比蓋嶷小兩歲,其母蔡琬爲陳留大族長女,外祖父蔡邕貴爲天下大儒,外祖母出身陳國袁氏,其舅母是泰山羊氏女,乃至與三家息息相關的關東士族,這些關係,就是他最堅實的後盾。蓋謨無需有驚世才華,只要中規中矩,不犯大錯,未來蓋俊的一切,都是他的。
所以,蓋嶷即使走向前臺,即使才華出衆,幷州上上下下也沒有幾人看好他。
“這是郭雁門長子郭伯濟,家父甚奇其才,已留作身邊……”蓋嶷向司馬三兄弟簡單介紹了一下身旁的郭淮,說罷,還意味深長的看了司馬懿一眼,顯然是意有所指。
司馬懿灑然而笑,再過幾天,他便滿十四歲,容貌長開,這一笑,頗顯少年之倜儻風流。面前的這位幷州少主果然如兄長所言,智若成人,心機不淺。他還不到十歲啊想想自己九歲時的模樣,司馬懿暗地裡搖搖頭,心道不愧是被譽爲“神童”的人,真是可怕……
隨後,蓋嶷邀司馬兄弟入門,邊走邊道:“崔西河剛剛來訪,而今家父正在書房與其敘談,可能一時抽不出空閒接見司馬兄。不如,我帶三位隨意走走?……”
“那就麻煩少主了……”司馬朗頷首抱拳。郡一級以功曹爲首,次者五官掾、再次者督郵,號稱郡府三大吏。司馬朗目前任太原郡督郵,在太原當然算位高權重,然而拿到整個幷州,則不值一提。如今正旦將至,四方兩千石、將領登門驃騎將軍府者甚多,按理,以司馬朗的地位是沒有機會見到蓋俊的,不過他與蓋俊有舊,卻是與旁人不同。
蓋嶷引着幾人輕車熟路來到某處庭院,遠遠就聽到激辯聲傳出,論及者,關東二袁。蓋嶷當下不停,徑直跨門而入,堂內洋洋灑灑二十餘少年,齊齊止聲,扭頭望來。這些人裡,既有馬超、傅幹、王粲、衛仲道這等平日居於府中者,又有和蓋嶷、郭淮一樣的幷州第二代,如蓋觀之子蓋衡、關羽之子關平、黃忠之子黃敘、別駕王信侄子王勖,治中李牷之子李憙等。毫無疑問,此處彙集了河北最傑出的少年才俊。
“少主……”見是蓋嶷到來,諸少年紛紛起身見禮。
蓋嶷身上全無稚氣,行止非常大氣,示意諸人無須多禮,爲雙方引見。之後,他很自然的走到主位坐下,諸少年也無誰覺得不妥。蓋嶷手扶書案,身體微微前探,問傅幹道:“傅大兄,適才你們在談論什麼?”
傅乾和蓋嶷的感情就像家人一般,聞言笑道:“二袁,我等再說二袁之爭。”
蓋嶷淡笑着說道:“哦?那你們接着談,無須顧忌我。”
“……”傅乾點點頭,對李憙做出一個請的動作,“李兄,你繼續說。”
李憙年十八,身高七尺出頭,五官端正,眼如點漆,身上生有一股從容不迫的氣度,和他的名士父親,刺史部治中李牷很像。他是李牷的第三子,才能卻是當之無愧的第一。李憙繼續前面未完之語:“今歲袁車騎於南線豫州一敗塗地,只因冀州內有公孫掣肘,如今公孫北奔,袁車騎後顧無憂,明年肯定會把手伸入青州。”
王勖環顧左右,說道:“公孫瓚敗冀州,走幽東,就當大家以爲他會一蹶不振時,其突並遼西、遼東屬國,實力不減反增。進而東進,待其擊滅公孫度,跨海入青州,增援田楷,雙方必又是一番龍爭虎鬥。”王勖是別駕王信的侄子,他身高中等,相貌英俊,看其侃侃而談的模樣,很難想象當年面對蓋俊時,他竟連開口說話的勇氣都沒有。
王粲開口道:“海路終究不比陸路,公孫瓚能夠對青州施加的影響有限,依我看來,袁車騎更要擔心袁術、孫堅、陶謙。”
袁術、孫堅衆人都知道,前者自不用說,袁紹趁後者外出之際陰襲豫州,差點使孫堅變爲孤魂野鬼,此仇不共戴天。但陶謙呢,他有什麼理由去趟渾水?
王粲解釋道:“陶謙自爲徐州刺史,深受青徐黃巾之苦,其兩勝黃巾,初定徐州大局,孫堅部將朱治出力良多。且陶、孫同爲揚州人,昔年韓遂、邊章叛亂,均爲太尉張溫參軍事,私交非比尋常。又,陶謙曾爲幽州刺史,與公孫瓚有舊。今中原二袁之爭,如火如荼,陶謙身在其中,絕難置身事外,惟有加入一方,才能自保,非此即彼,陶謙自然會選擇袁、孫一方。”
諸少年藉由陶謙是否會介入青州,及介入的後果,展開激烈辯論。直至聲音慢慢減少,慢慢減弱,傅幹才緩緩說道:“不管是從孫堅的性格,還是奪回豫州後的所作所爲來看,他都不是一個會任由袁術擺佈的人。與其猜測他去攻打不與豫州接壤的青州,或是名義上歸屬於袁車騎的兗州,我倒認爲他會南臨揚州……”
一直頷首低眉的司馬懿目光驀然一亮,忍不住擡頭掃了傅幹一眼。
傅幹接着說道:“正如我所言,青州和豫州不相鄰,是塊飛地,孫堅出兵青州,縱然打下來,也無法傷到袁車騎的筋骨,更擋不住袁車騎的反撲。而劉岱名附袁車騎,實際自成一派,孫堅冒然進攻兗州,就等於是把劉岱徹底推向袁紹一方,此得不償失也。”
“豫州身處中原腹地,境內一馬平川,可攻不可守,一旦戰敗,便爲死局。孫堅現在迫切要解決的是,在袁車騎大舉南下前,尋得一塊可供周旋的餘地。豫州北爲兗州,西爲司隸雒陽、西南爲荊州,東爲徐州,皆不可取,那就只剩下揚州一地了。夏時,丹陽太守周昕、九江太守周昂兄弟助其弟搶奪豫州,刺史陳溫默許。正好,藉口也不用找。”
“若下揚州,便可徹底擺脫袁術的鉗制。我不信孫堅看不到這一點,即使他看不到,他的麾下也會出言提醒他。欲要在這亂世崛起,揚州是其唯一出路。”
“田楷對付曹孟德已是吃力至極,袁車騎一旦遣兵過河,其必亡無疑。青州已是袁車騎囊中之物。至於兗州,公孫瓚在時,袁車騎或許會容忍劉岱的口是心非、陽奉陰違。待明年,劉岱再敢如此,便是找死……”
傅幹一番長論,將中原大勢解析得淋漓盡致,一室靜默,鴉雀無聲。
司馬懿此時除了佩服還是佩服,心道不愧是十二就規勸父親國家昏亂,見有道而輔之,以濟天下,十七入驃騎將軍府爲掾屬的少年奇才,這等眼光,甚是驚人。至少司馬懿少異同齡,聰慧多略,平素自視甚高,所思所想卻也不如傅幹周詳。
傅幹天縱奇才不假,但也與常年跟隨驃騎將軍蓋俊左右有關吧。畢竟,眼光,不是窩在家中就能歷來出來的。
司馬懿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