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城漸遠,放馬狂奔,一頂頂氈帳忽然冒出,就像一葉葉小舟,在草浪中隱現。
兩人勒馬面面相覷,卻是誰都不認識路,偶然闖入胡人居地了。
“繼續還是退回?”蓋俊考慮片刻,決定繼續前行。
無論前世還是今生,他都沒有遊覽過遊牧民族生活,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約行了三刻鐘,於一座大山下見到數千披頭散髮的胡族男女圍成一團,時有歡呼聲和低沉而悠遠的號角聲傳出。
“我說逛了這麼久怎麼不見多少胡人,原來都跑到這裡開運動會來了。”
蓋俊勒馬停下,好奇地望向裡邊,外圍胡人也回身靜靜打量兩位不速之客。
蓋俊不禁吃了一驚,他一路行來並未注意,現今才發現這些胡人大多膚色較白,不類中華。
一個頭戴花冠,胸配銅牌的胡人少年在衆多歡呼聲中從人羣深處擠出,他大約十五六歲間,身高六尺餘,皮膚白皙,一雙鷹一樣銳利的眼睛遮蓋住了略微平庸的相貌。看到蓋俊、蓋胤一副漢家打扮卻乘騎好馬、背弓攜箭,不由一怔,隨即用生硬的漢話取笑道:“喂,那兩個漢家子,你們也會射箭嗎?”
這是什麼話?瞧不起我們漢人嗎?難道忘了是誰把你們這些狼打成了狗,拴於柴門?蓋俊勃然大怒,開口道:“我的射術別說整個大漢國,就連在家鄉也排不上號,但贏你足夠了。”
“贏我?哈哈哈哈……”胡人少年仰頭大笑,彷彿聽到了天底下最可笑的事情。他手指頭和胸,神情傲然地道:“漢家子,你看到我頭上的花冠和胸前銅牌了嗎?惟有我族中射箭比賽獲得魁首之人才配享有。如此,你還敢和我比射箭嗎?”
“有何不敢?”蓋俊對自己射術無比自信,又怎會懼怕。
胡人少年疑惑地看着他,“你是白癡嗎?到底有沒有聽懂我說的話。”
“你纔是白癡,你們全家都是白癡。”比射箭勝負如何還不得而知,然而比嘴功,十個胡人少年綁一塊也不是他的對手。
果然,胡人少年氣得哇哇大叫:“漢家兒,你激怒我了,我要和你決鬥。”
周圍衆胡人大多聽不懂兩人說些什麼,看情形似乎不太友好,皆怒目而視。
蓋俊被盯得心裡發毛,生怕對方不講道義一擁而上。
胡人少年昂着頭道:“比射箭算我欺負你,我們來比角抵。”
蓋俊心裡暗暗叫苦,如果說射箭他還有勝算,角抵嘛……
眼珠一轉,指着頭上總角道:“胡兒,你忒無恥了,看不到我頭上的總角嗎?我才十三歲,力氣哪裡及得上你。”又一指蓋胤道:“他十六,和你差不多大,有本事你和他比。”
一直沉默的蓋胤聽罷跳下馬背,走到比自己矮上半個頭的胡人少年面前,悶聲道:“咱倆比,射箭、角抵隨你選。”
胡人少年哼了一聲道:“我說話算話,就比角抵。”說完,一口唾沫吐於雙掌,開始側向移動。
蓋胤堅立不動,只以眼神追蹤對手遊動的身影。
“這漢家兒還真是託大,被摔死了可別心生怨恨。”胡人少年猛地兩個大步繞到其身後,兩腳一前一後狠狠踏在地面,像一頭犛牛一般撲至。
蓋胤忽轉過身。
“晚了!”胡人少年雙手拽住蓋胤衣襟,用力一提,竟然提他不起,順勢下滑摟腰再提,還是不行,心下大驚,就要退去再尋他法。
蓋胤哪會容他脫離,一手按肩,一手抓胯,忽地一下將他舉過頭頂,用勁一摔,胡人少年橫飛出二、三丈落入驚呼的人羣中。
一陣人仰馬翻後,衆胡人扶起摔得頭昏眼花的同族少年,震驚地看向蓋胤。這同族少年射箭奪了魁首,並不代表角抵水平低,事實上在二十歲以下少年裡他可以輕鬆排進前五,甚至前三。
輕鬆解決對手,蓋胤轉身便要回到馬上,驟見蓋俊目瞪口呆地看向自己背後,順着他手指回頭望去,只見一個身高八尺,二十餘歲,鬚髯如戟的胡人大漢向他走來,臉上那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痕表明他身經百戰。
“你高他半個頭……”這胡族巨人漢話雖然生硬,卻比方纔那少年流利許多。
蓋胤面無表情,靜待後續。
“我和你比怎樣?”胡族大漢咧嘴笑道。
胡人少年晃了晃頭,清醒過來,見狀急得大叫:“羅侯,回來!輸了並不可恥,以後找機會贏回來就是,你替我出頭纔會令我蒙羞。”
蓋胤仰頭看着身前這個名叫羅侯的巨人,問道:“你要和我比?”羅侯才點頭,蓋胤一個大步上前,環住其腰,提將起來。
這一幕驚呆了衆人。
羅侯身體才被提起便反應過來,可是他很快發現對方雙臂如鐵鉗一般堅硬,他竟然掙脫不開。
蓋胤抱着他彎腰狠狠向後砸去。
眼看羅侯頭將觸地,落得個腦碎漿出的下場,一衆胡人盡皆發出絕望的驚叫。
“砰”地一聲,灰塵四起。
“我死了嗎?”羅侯腦子嗡嗡作響。
“死人如何能開口說話?”蓋胤拍拍身上雜草回答道。原來就在慘劇發生的一瞬,蓋胤驀地翻轉身體,使羅侯背部着地,雖說摔得他後腦欲裂,身體癱軟,但總要比摔碎腦袋好得多吧。
蓋俊打馬上前,暗忖:“這廝太妖孽了,刀矛騎射無一不精,連近身肉搏也是這般強悍,他才十六啊,長大了還了得?可能等閒三國猛將亦非他的對手,不知和呂布比怎樣?”
“你真厲害!”誇完對手,羅侯又心有不甘地道:“我太大意了,不然勝負未可知。”
蓋胤不置可否,蓋俊則在一旁嗤笑道:“看你樣子肯定打過不少仗了,可謂身經百戰,上了戰場你會抱着同樣的想法嗎?”
羅侯聽得一楞,坐起身大笑,連道“說得好”,並向二人發出邀請:“走,去我家,我請你們喝酒。”
對方請喝酒,蓋俊這個酒鬼自不會拒絕,至於蓋胤,在小族叔面前,他沒有發言的權利。
胡人少年掙脫人羣,跑上來道:“我也去。”
四人各自乘馬,邊行邊作自我介紹。羅侯乃少年的姐夫,兩人皆爲盧水胡人,盧水胡指的是居住在武威、張掖盧水一帶的胡人,後來漸漸擴散開來。其原爲匈奴一族,從少年姓沮渠就可得知,沮渠原是匈奴官名,後人遂以爲姓氏。另盧水胡、屠各族、湟中羌一直是大漢國涼州頗爲重要的兵力來源,羅侯就曾作爲【漢盧水百長】追隨涼州三明之一的段熲鎮壓了幾年前那場波及涼州半壁的羌人叛亂。
在沮渠元安眼中姐夫羅侯是族中最厲害的勇士之一,一直是他崇拜的對象,如今他的目標自然換成了蓋胤,極盡傾慕,對蓋俊則不太待見。
蓋俊表面滿不在乎,實則恨得牙根癢癢,因此到了酒桌上狠命與他拼酒。沮渠元安胡地出身,又是貴族,不說自小泡在酒桶裡長大也差不多,不過和蓋俊相比終究差了一點,一頓狠拼下來,把他喝得東倒西歪,涕淚齊出,大叫一聲投降後趴在地上呼呼睡去。
所謂殺敵三千、自損八百,鬥倒了沮渠元安,蓋俊也不太好受,以他恢弘酒量,都吐得腿腳痠軟。
羅侯瞅瞅天色,準備留二人在此過夜,蓋俊想也沒想拒絕了,喝酒喝多了被抓到大不了挨父親一頓呵斥,如果徹夜不回的話父親會殺了他。
兩人騎在馬上搖搖晃晃回到縣城住地,果然被蓋勳在院裡候個正着,蓋勳劈頭蓋臉一頓申斥,質問他爲何外出一遊便是一整天,還喝酒,眼中是否還有患病的伯父,直到聽了他所講始末才罷了。
接下來三日蓋俊、蓋胤每每深入胡地遊玩。自喝了一次酒,沮渠元安不再對蓋俊冷言冷語,又見了他射術,心知對方技藝不在己下,遂收起驕傲,真心與之結交。同時經過三日調養,伯父蓋衝病情有了好轉,只是欲要遠行非得再等十天、半月不可。
兄弟二人一番商量,最後決定兩家僕留下陪伴蓋衝,蓋勳則領着蓋俊、蓋胤前往安定郡。
這次蓋勳不再乘車,完全一副全力趕路的模樣。情況不由得他不急,敦煌郡地處西北,消息閉塞,得到皇甫規卒死的消息本就比其他地方稍晚,路上又因兄長蓋衝得病耽擱數日,再不快些只怕真趕不上了。
蓋俊二人與兩位胡人朋友匆匆道別,並承諾歸程時定來看望,便隨父離開張掖,一連數日快馬加鞭橫穿武威郡,就見一條金黃色巨龍隱隱橫臥於遠方。
黃河!
那是黃河!
哺育了華夏民族的母親河!
三人歷盡千辛萬苦終於抵達河西四郡最後一站鸇陰縣。
過黃河再行一段就進入安定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