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四月,大漢國政局陷入動盪不安,起因是陽球出任司隸校尉。
司隸校尉聽上去只是個校尉,秩也僅爲比兩千石,尚不如一郡之太守,可是職權卻大得驚天動地,外都一州,下轄三河——河南、河內、河東,三輔——右扶風、左馮翎、京兆尹,外加弘農,合計七郡,大漢國東西帝都並在其內。內查京師,包括王子嬪妃、三公九卿,無所不糾,後世東西廠、錦衣衛在其面前就是一個渣。
陽球出身邊地,爲人陰狠,又好法家申、韓之學,讓這樣一個人成爲司隸校尉,政局想不動盪也難。他甫一上任就把中常侍王甫、淳于登、袁赦,中黃門劉毅、小黃門龐訓、朱禹、齊盛,永樂少府王萌、沛相王吉等人抓起來大刑致死,與他們“狼狽爲奸”的段熲也沒跑了。段熲乃朝野第一名將,官拜三公之首的太尉一職,名義上天下兵馬盡歸其有。中常侍是皇帝親近之人,王甫曾劫持當今皇帝,殺大將軍竇武,黨人領袖陳蕃等,黨錮之禍自他始。袁赦爲天下第一門閥汝南袁閥一脈族人,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跺跺腳就會引起大漢國政局地震級的人物?陽球說抓就抓,說弄死就弄死,其職之雄可見一斑。
在士人眼中,陽球殺王甫純粹是狗咬狗,不過心裡還是大讚咬得好,王甫作爲黨人的大苦主,犯下的罪惡罄竹難書,他的死使得天下士人拍手稱快。
陽球有一個詳細的計劃,王甫等人伏誅後,便要尋中常侍曹節的晦氣,嚇得曹節及一干中常侍連休沐日也不敢離宮,生怕有去無回。
陽球對屬下說:“暫時先去權貴大奸,再議其他奸佞。至於三公、九卿中的豪強大族,象袁氏一族小兒輩,你等自辦之,何須我這個司隸校尉出手。”
其壞就壞在自認無人能奈何他,同時與宦官、門閥兩大勢力開戰,莫說他一個司隸校尉,就算皇帝想要同時動兩方,也會落得個屍骨無存。
結局沒有懸念,陽球轉任九卿之衛尉一職,明裡是升官,其實已經喪失威脅宦官和門閥的力量。他的衆多對手當然不會就此罷休,只是暫時不能動他而已,然而所有人都堅信他絕對活不過今年——他死定了。
蔡邕很快會少一個大仇家,相信會很高興吧。
作爲涼州人,蓋俊去往段府憑弔段熲,這個在人們眼中複雜難明的大漢名將。
他的前半生,是涼州人的驕傲,後半生,卻是涼州人的恥辱。
不出意料,段府門前場面淒涼無比。
蓋俊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心中還是忍不住悲傷。是,他確實做錯了一些事,但作爲一個爲大漢國征戰了一輩子的宿將,他理應得到更好的待遇。
隨着段家僕人徑直進入靈堂,發覺袁紹也在,蓋俊略一點頭,面對段熲的遺體深深一揖,心裡默默道:“段公,你可知道你是大漢帝國最後一個名將!從正統意義上講,皇甫嵩纔是,可他以鎮壓黃巾起義爲世人所知,黃巾起義乃是三國之開端,在我看來,他實已入三國之列。”
“段公,過不了多久,你就會看到大漢帝國被你曾經的部下董卓蹂躪得幾欲崩塌,還有賈詡,他是你很看重的後生吧?豈不知亂漢者正是其人。”
“漢室滅亡,那時,你會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是喜?是哀?它毀滅了你,卻也是你爲之守護了一生的存在。”
“段公!一路走好!”
蓋俊又是一揖,和袁紹一起走出靈堂。
“大兄是什麼時候來的?”
“來了有一會兒了。我素來與段公無交,今次是代表袁家而來。”
蓋俊點點頭,沒有感到意外,段熲不僅靠攏官宦,和袁家關係也很好,至少表面上是。
近來袁紹心情不錯,也難怪,他從這次政局變動中獲得了難以想象的利益。袁逢、袁隗歷來依靠中常侍袁赦,左右逢源,兩不得罪,如今袁赦既死,袁氏一族不可避免與中官疏離,這種形勢下,袁紹的家族地位立時如火箭一般升到最頂層,僅次於二公,家族資源任其取之。
他也不是坐享其成,在陽球一事上他出力甚多,蓋因陽球曾對屬下說的袁氏小兒輩,指的就是他。誰讓他是雒陽青年一代中當之無愧的第一人呢,樹大招風。
袁紹擡頭望天,笑道:“今日天氣晴好,何不騎馬一遊?”
對於袁紹的邀請,蓋俊欣然接受,他近來心情同樣甚佳。十九日,也就是前天,阿白生下一女,他順利成爲祖父級人物,馬日磾爲其取名蓋鸞。鸞鳥,鳳皇屬也,期她成才之意。
二人策馬出雒陽城北門,直驅北邙。
北邙山是一座大墳場,公卿死後很多都選擇在此處埋骨,名聲最顯赫的人自然是東漢帝國的開創——光武帝劉秀。袁紹素來敬佩劉秀其人,站在原陵前很是瞻仰了一番。
蓋俊立於袁紹背後一步遠,看着他深深凝視光武安寢之地,心裡暗道:“難怪後來他出奔冀州而不是回到家鄉汝南,原來是想效法世祖光武,可惜官渡一戰,元氣大傷,生病而死,遂使大業崩塌。”
“世祖風采,越二百載春秋,猶神往之。”袁紹淡淡的道,說罷轉身即走。
“難道他現在就有了不臣之心?不可能……”蓋俊下意識眯起了眼睛,腳步緊緊跟上袁紹,一起離開原陵。
登上樹木森列,蒼翠如雲的北邙,四周一片寂靜,遙望帝都雒陽,在陽光的照耀下,古老的城郭彷彿披上一層五彩衣裳,流光斑斕,格外迷人。
這繁花似錦的帝國都城,十載之後,將會被董卓付之一炬。
自此以後,漢室衰敗已成定局,煌煌大漢不可避免的走向死亡。
留給後人幾多遺憾?
不知那時我有能力阻止嗎?
袁紹面迎暖風,感慨道:“太平道近來太猖獗了!上入公卿家,下入平民居,肆無忌憚。”
“大兄所言甚是,前歲司徒楊公告不倒它,如今張公、劉公上書也是不得重視,看來有人不希望陛下關注太平道。”蓋俊搖搖頭道。張公說的是司空張濟,劉公乃故太尉劉寬。“太平道潛在的實力很可觀啊!”
蓋俊話語方落,忽聽袁紹問:“子英,你說漢室還可興嗎?”
“這是何意?先談太平道,再問漢室,莫不是……”蓋俊毫無準備,被問得措手不及,只得反問道:“大兄以爲呢?”
袁紹灑然一笑,沒有在意他耍滑頭,說道:“盡人事,安天命。子英以爲然否?”
蓋俊默然。
“遊興已盡,何不歸去?”袁紹朗笑而走。
二人下山,來時空空如也的山腳,此刻聚集了數十人,衆人的焦點都集中在最前方那個青年身上,由於離得遠了些,看不到具體相貌,不過他虎背熊腰的體態就已經夠引人注目的了。
只見他設壇備酒,跪地舉杯大吼道:“以前爲人子當盡孝道,而今爲人臣當盡忠心,我今日理應隨同府君共赴日南。日南多瘴氣,恐怕不能身還,就此別過列祖列宗!”
衆人有被他感動的,有無所謂的,更有嗤笑的,不一而足。
蓋俊看得有趣,遂問身邊圍觀者:“敢問足下他這是怎麼了?”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聽說有人在此祭天,我閒來無事,就來看看熱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