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盛華銘認識這麼久,不用盛華延說也知道他不是個隨便起疑心的人。
不過我都鬧得這麼明顯,畢竟心虛,便主動去幫他拿了東西,問:“你臉色怎麼不太好?”
他把外套扔到衣架上,鞋子也沒換,徑直癱到了沙發上,緩了緩,才搖頭:“我沒事。”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跟過去,坐到他旁邊,小聲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吃東西這麼挑。”
他擡起眼皮,目光深深地看了我一眼,許久,才說:“我真的沒事。”
我繼續張口,卻被他打斷:“歌詞等下給你發去,你還要忙吧?”
“我不忙……”
“明天不是要錄節目?”
“沒事的,那個也不累人。”我無論如何得留下來,因爲我也看出他着急趕我走,那就意味着一定有事發生:“我好久不見你了,想和你一起待一會兒。”
他彎了彎嘴角,那樣子有點無奈,似是這樣就投降了。
默默地拆了塊巧克力,正要放進嘴裡,我心急得不行,不想讓他就這麼吃了,忙說:“你吃獨食啊?”
他頭也不擡:“桌上有。”
“我想吃你這塊。”
盛華銘就此沉默,稍久,終於擡起頭來,默默地把手裡的巧克力遞給了我。
我接過巧克力,正要吃,見他又拆了一塊,再次遞過來,說:“還有。”
我只好再次接過巧克力,心裡開始惴惴不安。
然後他又默默地拆開了第三塊,又遞給了我,我終於確定自己可能被揭穿了,正要推拒,卻看到他莞爾,露出了一抹蒼白的笑容:“吃吧,都給你。”
我揣測不出他的意思,只好把巧克力推了回去:“我開玩笑的,你別生氣。”
他搖着頭,苦笑了一下,隨即深吸了一口氣:“素清,那天對你說完那些話,你走之後,我立刻就後悔了。”
“沒什麼,我應該知道。”
“我最近一直在想,你究竟什麼時候回來找我。”他擡起那雙細長的眼睛,看着我的樣子有點傷感:“我還在想,等你開始找我,我們還能不能繼續相安無事?”
我想他八成已經看穿了我的伎倆,然而他不說,我也不敢開口。
維持着蒼白的沉默,看着他靠在沙發上,對桌上那些救命的糖果熟視無睹。
就這樣過了很久,久到我因爲維持着同一姿勢,腿開始發麻,終於耐不住地說:“你吃點東西吧?我不開玩笑了。”
盛華銘顯然已經極端不舒服,用手捂着臉,擦掉了臉上細微的冷汗,低聲說:“你幫我打個120吧。”
我不免微怔:“你……”
“你不是在等着這個?”他連聲音都是虛弱無力的,一直在擦冷汗,卻一直在流,蒼白而虛弱:“我媽媽的電話存了沒有?沒有存現在去拿我的手機過來。”
我不由站起身,良心發現地想去扶他一把:“華銘,你沒事吧?”又想起桌上就有糖,忙抓了一把,拉過他的手,才發現我的手也在抖:“你吃糖吧,我真的只是開玩笑的……”
糖果掉到地上,他沒有接,而是用手抱住了頭,蜷縮的樣子,像個無助的小孩子,小聲說:“你去打電話吧,告訴她我在犯病,有什麼條件找她提,否則你就鎖我的門。”
我不知道他這是在試我還是怎樣,然而不等我思考什麼,話已經率先出了口:“這樣說有用嗎?”
我聽不出他是怎樣的情緒,然而他的語氣是平靜的,只是聲音很小很羸弱:“她是我媽媽。”
既然已經這樣了,我想這是唯一一次機會。
於是拿起電話,咬了咬牙,對盛華銘說:“對不起,你再忍十分鐘,只要她同意,我立刻送你去醫院。”
我想來想去,還是決定用盛華銘的電話來打,再出來時,盛華銘還是那副樣子,但冷汗已經浸透了衣領。
我撥通電話,那邊很快接了起來,莫姨愉快的聲音響起來:“華銘?”
我運了下氣,正要說什麼,突然見到盛華銘身子一歪,伴隨着一陣丁零當啷的響動,他整個人都栽進了沙發和茶几之間的縫隙裡。
我心裡大驚,連忙掛了電話衝過去,搖了搖他,又叫了幾聲,都沒有迴音。
他的臉色蒼白得像一張紙,額角被茶几鋒利的邊緣磕出了血,合着冷汗染紅了睫毛。紅的、白的、他一動不動,彷彿一觸即碎。
我顫抖着手,探向他的鼻息,才發現已經沒了呼吸。
我害死他了。
六神無主,心裡怕到了極致。
連忙把他放平按壓他胸口,按了幾下,卻完全沒有動靜。
怔忡幾秒,又趕緊撿起手機,撥通了盛華延的電話。
好在他很快接了起來,聲音壓得很低:“怎麼了?”
我哪裡還敢隱瞞,抓緊時間說:“盛華延,我把你弟弟害死了……”
“什麼!”盛華延先是一愣,隨即重新壓低了聲音:“怎麼回事?”
“他發病了,暈過去,現在沒有呼吸……”聞得他沉默,我心裡更不安:“他是不是死了?”
盛華延的聲音幾乎是冰的:“手邊有糖嗎?”
“有!”
“沖水給他灌進去!”他嚴厲地命令:“快!”
我連忙手忙腳亂地去找水,弄開一把糖扔進了杯裡,我幹這些時,盛華延似乎在吩咐身邊人,說:“打電話給120。”又問我:“你在哪裡?”
“在他家。”
“去我弟弟家。”他吩咐完,又問我:“你好了沒有?”
糖果一時半會兒化不開,我連忙搖動着杯子,一邊應聲:“好了好了!”
他完全是吼的:“灌!”
“好!”我連忙捏開盛華銘的嘴巴,把裡面的糖水全都灌進了他嘴裡,顫聲說:“灌了。”
他急促地問:“灌進去沒有?”
“有一大半流出來了。”
“繼續灌。”盛華延道:“現在有呼吸了沒有?”
我繼續探他的鼻息,心裡驟降到了冰點:“沒有。”
盛華延的聲音還算平靜:“口對口人工呼吸會不會?”
“會。”
盛華延顯然已經失去了全部耐心,幾乎是咬着牙,命令:“立刻做,他休克了。”
我連忙把電話按了免提,跪到盛華銘身邊,捏開他的嘴巴做人工呼吸,也不知這樣做了多久,久到盛華延也急了,不斷地在電話裡問:“怎麼樣了?”又催促身邊人:“120打了沒有?走到哪了?”
我現在腦子幾乎是一片空白,只會機械地重複按壓,送氣這幾個我其實並不那麼熟悉的動作。終於,在送氣時感覺他嘴巴動了動,舌尖輕觸了下我的嘴脣。
我一愣,連忙撐起身體,見他幽幽地張開了眼睛,艱難而虛弱地呼吸着。
我總算鬆了一口氣,癱到了一邊,拿過電話,對盛華延說:“醒了。”
盛華延的態度依舊不太好:“照顧好他,隨時聯絡我。”
“嗯。”
盛華延默了默,又說:“關掉免提。”
我這纔想起免提還開着,連忙關掉了它,說“關掉了。”
“我晚上之前就會回來,自己想想怎麼解釋,我警告你,不論爲了什麼,下不爲例。”盛華延冷冷地說:“我回來之前不論他有什麼要求都儘量滿足,聽得懂麼?”
“嗯。”
我完全想不到這樣一鬧,盛華銘會有什麼要求,除了戒菸,他從來沒對我提過任何要求。
然而盛華延還怕我聽不懂,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他需要你留下過夜……就打給我。”
“你……”
我話還沒講完,已經聽到一串忙音。
最後那一句的內容幾乎讓人難以置信,然而我現在其實也顧不得去細細揣摩。
放下電話,連忙去扶盛華銘,他身上完全是潮的,整個人都虛脫無力,我廢了些力氣終於把他扶着坐了起來,再多了就挪不動了,只好問他:“好點了嗎?”
盛華銘看着我,目光裡依舊透着剛剛醒來的不清醒。
我現在知道自己做錯了多大一件事,然而錯已鑄成,只好儘量亡羊補牢,用衣袖擦着他臉上的冷汗,把水杯裡的糖果倒到杯口,遞到他嘴邊,柔聲說:“救護車馬上就來了,你先吃糖,好不好?”
他依舊沒講話,好在稍微清醒了些,就着杯口含了一顆糖塊。
就在這時,有人敲門,我正要去開門,被盛華銘扯住,問:“誰?”
“120。”我解釋:“你剛剛休克了,你哥哥幫我報了120。”
盛華銘搖搖頭:“不要開門,去打電話……就說你打錯了。”
“華銘,你這樣子得去醫院……”
我會截住話頭,完全因爲我從來沒見過盛華銘對我露出這樣的眼神,其實依舊是比較溫和的,然而裡面那種涼涼的嘲弄,還是叫我心裡不免一驚。
我只好問:“你真的不需要去醫院嗎?”
他搖頭:“不用。”
“我留下來照顧你。”
他沒說話,伏到了沙發上,許久,才虛脫地問:“和我媽媽提過條件了嗎?”
“……沒有。”
“再去打吧,我幫你演完。”他的聲音裡透着濃濃的委屈:“我媽媽很怕我死,你講什麼她都會答應。你不放心,這顆糖我也可以吐了。”
我現在才清醒,知道自己傷害到他了:“我不打了,我想別的辦法。”
“打吧。”他堅持道:“打完了,我就再也不要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