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恩遇藏秘辛
顧延魁和史鼎見方纔侃侃而談,旁徵博引,意氣分發的少年郎,臉上難得露出一絲遲滯,像是不知道該如何回覆聖上詢問。
“回稟聖上,只是家中的一些小事,所以倉促之間還未回府。”
嘉昭帝難得的微笑道:“小事?不見得吧,朕可聽聞你此次去金陵,不僅得了偌大的才名,這風流之名也不可小覷。
竟在尼庵中搜尋美色,還攜了個美貌僧尼回了神京,想來是府上太夫人嫌你無狀,這才進不得門吧。”
賈琮聽到也是愕然,這等謠言怎麼還能傳入禁中。
他在金陵各大尼庵搜尋女尼,這事本就在金陵流傳,後來在姑蘇遇刺,應天府和錦衣衛的人,都親眼見過他和靜慧形狀曖昧親密。
這數十張大嘴巴豈有不張揚的,關於他和姑蘇一美貌女尼的風流韻事,早被傳遍金陵。
而這幾個月神京各官衙人員,頻繁來往神京金陵兩地,他這等“香豔”名聲多少也傳到神京,不過即便如此,也不可能這麼快傳入禁中。
嘉昭帝之所以知道怎麼清楚,是因爲中車司上奏的姑蘇遇刺案秘劄,上面有承事郎獵豔姑蘇蟠香寺的詳細記敘。
一旁的顧延魁和史鼎,聽了這話目光也都一亮,獵奇之心,人皆有之,朝廷重臣也不能免俗啊。
沒想到這位承事郎,小小年紀,才華橫溢,令人驚豔,這風流荒唐之舉,也是如此……卓爾不羣。
此時再看向賈琮的目光,多了些揶揄的笑意,少年人風流了些,也是尋常事,顧延魁和史鼎都出身世家,年輕時誰還沒幾樁荒唐事。
賈琮兩世爲人,臉皮不薄,但被皇帝當着朝臣的面,指詆風流之行,還是件挺難爲情的事情。
連忙將事由解釋一遍,說道:“聖上,其實臣帶回神京的那名帶發女尼,本就是臣的貼身丫鬟,兩年前在府中被人逼迫。
不願屈從投河自盡,幸好被蟠香寺的主持所救,因落水受創前事皆忘,纔會出家修行,臣此番下江南意外尋回,這才帶回神京。
家中祖母因受刁奴挑唆,纔會有所誤解。”
嘉昭帝奇道:“原來如此,朕想你是柳靜庵的弟子,本不該做出這類荒唐之舉,事出有因倒也罷了。
只是榮國府乃是世代勳貴,門戶法度,怎麼會出逼迫投河之舉?”
賈琮低頭道:“我那丫鬟生得比別人略好些,這才招來禍患,此事涉及府中親長,親親相隱,賈琮不敢言,請聖上恕罪。”
顧延魁和史鼎都是見慣世故之人,一聽這話心中哪裡還不了然,賈琮所說不敢言,但其實已說得再清楚不過。
他說自己的丫鬟生得比別人好,又是被人逼迫跳河,誰還猜不出是什麼事情。
朝堂上誰人不知,榮國公膝下兩子,次子賈存周端方迂直,雖才幹平庸,但舉止寬宏,有君子之風。
而那長子賈赦承襲爵位,做得是富貴閒官,且這人荒淫好色,神京城內無人不知。
而賈赦就是賈琮的生父,豈不是親親相隱,必定是當年賈赦看中兒子丫鬟的美色,行逼迫之舉,才逼得人家跳河。
沒想到聖上一句閒話,竟就這樣勾出一件豪門醜陋之事。
顧延魁和史鼎都能想到的事,嘉昭帝這樣的長於謀算的人,又怎麼會想不到。
賈琮只聽到御座上,傳來微不可聞的一聲冷哼,譏誚之意甚濃。
又聽嘉昭帝說道:“此次伱建言有功,提出的火器方略,恢弘細緻,甚合朕心。
如今你留居客棧,朕也不好見你有家難回,不過你年未弱冠,又未授實職,按制也不好賜你宅院。
我會讓皇后昭示內務府,攜宮花釵裙至榮國府,賜給你的舊人芷芍,以彰其貞義。”
嘉昭帝這番安排,乍一聽好像有些突兀,但顧延魁和史鼎這種官場翹楚,都是聞一而知十,立刻就領會了嘉昭帝的意圖。
而看向賈琮的目光中已滿是驚歎之色,甚至多少有些豔羨,這少年與其說是被聖上看重,大概說他際遇離奇更恰當些。
按大周規制,只有實職官員纔有資格被皇帝賞賜宅邸,以賈琮的情形是的確是沒有賜宅的資格。
但皇帝卻以皇后之名,給賈琮的舊人芷芍賜禮,這對賈琮是何等恩遇親近,這比起賜宅的榮寵有過之而無不及。
要知道賈琮之所以被賈太夫人拒之門外,就是因他帶了僧尼身份的芷芍回府。
如今由皇后遣人至榮國府給芷芍賜禮,就是對有佛尼身份的芷芍,予以皇統認可,那榮國府還有什麼膽量阻攔賈琮帶她回府。
這看似溫和之舉,其內裡卻含着一股難以言表的蔑視和霸道。
賈母阻止賈琮帶佛尼身份的芷芍入府,可嘉昭帝卻偏偏讓宮中以皇后之名給她賜禮。
明裡是嘉昭帝以賈琮建言有功,不忍他流落客棧,想法讓他順利回府,這是君王對臣子的親厚之舉,
可實際上卻是蔑視榮國賈家的所謂家規,赤裸裸的打榮國太夫人的臉。
給投河自清的芷芍賜禮彰顯貞義,就是指斥榮國襲爵人不貞不義,賈太夫人教子無方,昏聵無知。
嘉昭帝對寧榮賈家的不屑和反感,連賈琮這樣不知就裡的人,都已隱約感覺到。
……
而在場對此中就裡,最心知肚明的,莫過於忠靖侯史鼎。
他深知嘉昭帝做法的根源,當年嘉昭帝因平吳王謀亂之事,而登上帝位。
當時兩大皇子相爭,四王暫且不說,以寧榮賈家爲首的八公,卻做觀虎之勢,兩不相幫。
皇儲之爭,有時不站位,比站錯位,更讓最後的勝利者鄙視。
況且朝中故舊都知道,在兩王相爭之前,寧榮賈家和吳王一向親近。
而嘉昭帝在潛邸之時,卻是一個默默無聞的親王,只有還未發跡的史鼎,因緣巧合,與之一貫親厚,嘉昭帝除此之外再無簇擁。
等到聖上歷經艱險,坐穩帝位,再回過頭來,對連牆頭草都算不上的寧榮賈家,又怎麼會有好感。
而嘉昭元年,算起來是這位承事郎落地之後沒多久,榮國府二房生下寶玉,產房裡還傳出銜玉而生的吉兆之相。
那時聖上還未坐穩帝位,還在殫精竭慮,借推事院之手掃平異己。
而此時朝野內外,隱爲吳王不平,新帝得位不正,各種捕風之言,塵囂日上,朝政隱含亂相。
這個時候寧榮賈家卻傳出類聖人降臨的吉兆,讓彼時的聖上作何感想。
史書有云,亂世之殤,必降異相。
反之,天降異相,乃亂世當臨之兆。
這是君王最忌諱之事,甚至有罪己詔之險。
自己姑母當年也是糊塗,怎麼能在那個節骨眼上,讓產房中傳出這等胡話。
而且還讓那寶玉,每天胸前掛着那塊玉,到處晃盪,生怕別人不知道一樣。
要不是當年聖上帝位不穩,並且還要顧及到太上皇的體面,再加上代善公也是那年突然去世,賈家已呈敗勢。
說不得聖上早就找了事由來發作。
如今雖然已對賈家不屑一顧,但心中惡感畢竟難消。
好在賈家如今出了個賈琮,多少在聖上心中挽回一些觀感。
可惜自己姑母偏對這賈琮不待見,簡直就是自戕干城。
滿神京勳貴都知道,姑母只愛那銜玉而生的寶玉,吹噓那玉是命根子,卻不知這是在給聖上添堵。
雖然聖上不屑於因此發難,但對賈家的厭棄卻是與日俱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