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一曲滿城唱
金陵,薛家大宅。
花木扶蔬,石徑通幽,一座檐角秀翹的兩層繡樓,青瓦覆頂,白牆映雪,矗立在薛家大宅後院東南角。
丫鬟鶯兒坐在炕上,手上纏着五彩絲線,正在打一個朝天鐙的梅花絡。
她擡頭望去,見自己姑娘又拿出前幾天得的那幅字,在書案上展開,細細賞玩,很是愛不釋手。
“姑娘,那琮少爺送的字,真的這麼好嗎,姑娘這幾日每天都拿出來看,怎麼就看不膩。”
薛寶釵微笑道:“上幾月神京的掌櫃娘子來家就說起,這位琮兄弟不僅讀書了得,自小就以詩書名動神京,原來聽了還有些疑惑。
如今見了這幅字才知是真的,這天地生人就是奇特,我常聽人講,書家一道無二三十年之功,難有所成,這琮兄弟與我差不多年紀。
這出孃胎會握筆也沒多少年,也不知如何練出這等手書,還有這首詞,比舊年流傳那首詠梅,愈發用詞醇雅,音韻和暢,也是極好的”
主僕正說着話,就聽見繡樓下園子中,隱約傳來咿呀的唱曲兒聲,聲音柔媚悠揚,婉轉低迴,很是動聽。
“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思往事,愁如織,……玉樹歌殘秋露冷,胭脂井壞寒螿泣。”
寶釵聽了心中詫異,這不就是琮兄弟這首滿江紅嗎,那幅字送來才幾天,一直在自己房中,想來外人還不知曉,怎麼就有人唱出來了?
“鶯兒,這是誰在唱曲兒?”
“是清音閣的曲娘子在唱曲兒呢,因上次的官司,太太不讓大爺出門,大爺在家裡憋得無趣,這幾日每天都找出些花樣。
今兒剛請了清音閣的女先兒給太太說書,又請了那裡的曲娘子唱曲兒聽。”
寶釵知道這清音閣在金陵很有些名氣,那裡不是什麼花樓姬館,而是專門豢養女先兒、曲娘子、舞娘子的樂館。
因爲那裡的女藝技藝高超,金陵達官貴戚、文人雅士,但有飲宴、慶典、年節、文會等,都會請清音閣的女藝來獻藝助興。
有無清音閣女藝在場,在金陵幾乎成了飲宴聚會,是否奢靡高雅的標誌。
寶釵聽說請的是清音閣的曲娘子,倒也罷了。
那清音閣是正經的樂館,總算哥哥還算有分寸,要是請些花樓的歌伎來家唱曲,傳出去就太沒體統了。
只是清音閣的曲娘子,怎麼會唱琮兄弟的滿江紅,寶釵心中好奇,下了繡樓便循聲找去。
只見自家園子中的攬芳亭中,哥哥薛蟠正翹着腿半靠着飲酒,他前面坐着兩個清音閣的娘子,一個唱曲,一個彈奏琵琶和音。
一曲滿江紅反覆吟唱,曲娘子嗓音柔媚動人,配合琵琶或激昂、或低迴的金石之音,將那首滿江紅唱的沉鬱纏綿,蕩氣迴腸。
寶釵站在一邊聽的入迷,這琮兄弟真是奇才,這首滿江紅譜上曲子唱出,竟能如此動聽,比字面上更多了一份意境。
“妹妹怎麼來了,你也覺得這曲子好聽,聽說也是她們新學的。”
薛蟠這人雖然紈絝混蛋,但是對自己這妹妹卻很是疼愛,見妹妹愛聽,就想讓曲娘子再唱上一遍。
卻聽寶釵問道:“這曲子我卻知道,正是前些日子琮兄弟送來的那首詞,卻不知兩位娘子是何處學來的。”
“妹妹說的,可是前幾日,賈家表弟送的那副字?”
薛蟠是個紈絝草包,雖知道賈琮送了一幅字,卻哪裡會去瞧上面寫了什麼。
“正是的,琮兄弟這首詞以前從未聽說過,應是新作的,算起來也沒多少天,怎麼清音閣的娘子就能唱了?”
那位唱曲的娘子問道:“姑娘說的琮兄弟,可是興隆坊的賈琮賈公子。”
“正是,你們怎麼會認得他?”
寶釵心中有些異樣,這琮兄弟竟也是個風流的,竟和清音坊的曲娘子都這麼熟悉。
那曲娘子笑道:“我們倒是無緣見過賈公子,之所以會唱他的曲子,這其中有個緣故。
我們清音閣有位常客,是城南雅德齋的少爺,名叫張秦安,聽說是賈公子的詞作拿到他鋪子裡裝裱,他見了覺得極好,便抄錄了下來。
飲宴之時便讓閣中娘子按韻唱和,那娘子回來便帶了詞到閣中。
我們清娘子得了這詞,愛不釋手,並親自譜曲定韻,在清音閣中一開唱,便引來滿堂喝彩。
如今不僅我們清音閣在唱,數日間便極快流傳,金陵許多勾欄瓦肆都在傳唱,滿城皆知。
這位賈公子當真好才情,卻沒想到和府上是親眷。”
“原來如此。”
寶釵聽得也是一臉驚異,自己一個深閨女子,平時也沒什麼手帕之交往來,對外面的事情多少有些封閉。
再加上哥哥近月因那場官司,都被母親拘在家中,外頭的消息就更傳不到內宅了。
這位琮兄弟倒是個有機緣的,文思俊逸非同凡響,一首詞竟以這種巧宗,就在金陵傳出才名。
……
自從那日和可卿在佛堂分手後,賈琮便再也沒見她來安定寺,心中不由有些忐忑不安。
只是再遇到秦業,卻發現他有些異樣,以往在官舍遇到,秦業總會熱情的聊上幾句,如今對他的態度卻很是冷淡。
賈琮與他寒暄幾句,秦業也只是隨便應付幾句就走開,讓賈琮十分納悶。
難道那日在慈安堂,秦業已察覺到自己和可卿的事,其實這並不奇怪,秦業只是日常都在工地上,纔沒留心到這事。
知女莫若父,但凡可卿言語神情有些顯露,讓秦業多了心思,自然就能察覺到,那他對自己態度陡轉,也就能解釋通了。
如果真是他猜想的那樣,至少說明可卿是沒事的,可能是被拘在家裡,不再讓她來安定寺。
可卿也從沒說過秦家在金陵的住處,賈琮也不好問秦業,以免越描越黑,給可卿招來麻煩。
如真是他猜想的那樣,他在秦業心中多半就是登徒子之流,又怎麼會告訴他。
那日在香房之中,兩人有些忘情,即便再見又將怎樣?
如此心緒不寧的抄了幾日經文,這日有寧王親衛過來傳信。
寧王后日就要啓程返回神京,金陵各官衙主官在城東濯江樓宴送寧王,寧王傳信讓賈琮一同赴宴。
這次真偵破金陵龍潭港大案,賈琮在案件陷入僵局時,抽絲剝繭,另開蹊徑,重新找到線索。
之後棲霞山聚殲浪人,揚州調集鹽兵入城,鄒府壽宴圍捕鄒懷義,金陵城內傳訊扼勢,幾乎在每一件事上,賈琮都出力甚巨。
如此功勳,寧王的送宴自然不能少了他。
沖齡之年就有這等謀算韜略,更讓寧王對他極其看重,如果不是怕皇帝疑心,甚至想過引他進寧王府爲屬官。
他雖不是皇長子,但平日處事勤勉務實,禮遇於人,交友于賢達俊士,朝野內外皆有口碑。
賈琮不僅詩書文章絕佳,且少年異相,滿腹奇思韜略,令人驚歎。
此次鄒懷義之案落地,寧王在上奏中曾推述賈琮之能,爲他請功,但卻被嘉昭帝封奏退至吏部斟酌。
這讓寧王有些警惕,皇帝對賈琮一貫多有加恩,上次三段擊之法,就將賈琮加升到七品官身。
但此次自己再爲賈琮推功,卻被皇帝封奏,難道是自己一而再之下,讓父皇察覺自己對賈琮有拉攏之意?
嘉昭帝封奏的做法,只是一種委婉的回絕,果然吏部複議稱賈琮進學秀才,新封七品官身,已爲特例,敘功當爲推延。
也就是說他只是秀才功名,就已封七品官身,已是極罕見特例。
按國朝定製,狀元也不過封從六品翰林院編修,一個七品官身的秀才,如果再晉升,豈不是和狀元及第同列。
除非他以後三甲出身,或者另建殊勳,才能再晉封,不然賈琮已是封無可封,所以才說敘功當爲推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