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是賈琮從外面進來,見到黛玉說道:“剛纔到過林妹妹屋裡,紫鵑說你來了三妹妹這裡。”
探春推着史湘雲上前:“琮三哥,這是史家的湘雲妹妹。”
賈琮笑道:“剛纔在榮慶堂已見過了,被湘雲妹妹看到我罵人,見笑見笑。”
史湘雲打趣道:“琮三哥句句如刀,好不痛快,實在佩服,以後小妹可不敢和你吵架,不然像王張氏那般,被你削皮剔骨就慘了,哈哈。”
賈琮見她爽朗純真,大方明快,俏麗可人,還有幾分假小子嬌憨,這性子也是招人喜歡。
他又把帶來的香水讓幾個姊妹挑了,這種東西總是最討姑娘家喜歡的。
黛玉又問他這次院試的事,賈琮只說明日就是禮部放榜的時間,已約好了同窗一同去看。
賈琮回到清芷齋時,因爲久未入住,五兒和晴雯帶着小丫頭,將清芷齋前後都打掃了一遍。
賈琮回到東書房,書案不遠處,近窗的位置擺着一張雞翅木的小案。
案上擺着一個紫銅小香爐,五兒已在裡面點上一根清魂香,旁邊還放着一對銀花絞絲手鐲。
賈琮從身上取出一個純白的瓷瓶,擺在那對手鐲旁邊,裡面是賈琮專門用芍藥花提煉的香水。
五兒和賈琮都知道,今天是芷芍的生辰,賈琮望着那對銀花絞絲手鐲,想起和芷芍在稟庫房熬過的那些日子,心中一片黯然。
當初沒找到芷芍的屍體,賈琮一直抱着僥倖。
但這幾年過去,他也曾設法打聽,卻毫無結果,他和五兒都有些死心了。
……
榮禧堂左廂,賈政和王夫人房中。
“琮哥兒今天那些話實在太過了,這麼多老親在場,一點情面餘地都不留,怎麼說都是他的長輩
虧得老爺平日如此器重他,但凡看在老爺的面子上,他也不該如此。”
今日王張氏走的時候,還和王夫人哭訴了一番,說自己好端端來給老太太拜壽,卻如此被人羞辱,以後哪裡還敢上門。
一番話把王夫人聽得心中煩悶,她既怪自己嫂子今日行爲莽撞,又恨賈琮行爲尖刻,半點情面都不給自己留。
賈政將手中書丟在書案上:“哼,你那嫂子當衆奚落別人壽禮卑微,她就給人留情面餘地了,那裡是大家夫人的做派。
還當着老太太和這麼多老親的面,羞辱琮哥兒生母卑賤,她有半點顧及賈家的臉面,她被人當衆整治,那是她咎由自取。
內兄也是當朝朱紫,怎麼會有這樣不知輕重的婦人,真是不知所謂!”
王夫人聽賈政口氣嚴厲,心中羞愧,臉色蒼白,只是拿手帕擦眼角的淚痕,卻不敢說半句。
夫爲妻綱,賈政雖平時脾氣謙和,但發了真火,王夫人是絕不會去頂撞的。
她是大戶出來的女子,心思深,規矩重,也是她在賈家的保身之道。
賈政看了眼自己的夫人,心中有些嘆息,自從長子早逝,後來又有了寶玉,自己這夫人變了許多,成日與老太太驕縱寶玉。
讓自己管教兒子無從下手,到如今養成寶玉那種德行,慈母多敗兒,讓他對妻子很是失望,夫妻間也日益疏離。
這些年他幾乎沒在王夫人房裡宿過,不然又怎麼會讓趙姨娘這樣的兒女雙全。
“兄長從德州公差返回,今晚就能歸府,他讓隨從傳話,說明日一早到府給老太太拜壽。”
“明日工部有要緊的公務商議,我不能缺席,就讓大兄接待一下吧。”
王夫人聽了心中一酸,老爺竟對琮哥兒如此偏愛,自己嫂子在榮慶堂給了那小子難堪。
老爺心裡不自在,對王家竟有了怨懟,連自己兄長來拜壽,他都避而不見。
賈政見王夫人神情,多年的夫妻,哪裡不知道她心裡想左了。
“夫人不要多想,的確是部裡公務要緊,明日侍郎大人要召集我等商議營造金陵大慈安寺事宜。
大慈安寺是聖上爲生母憲孝皇太后修建的,此事是工部眼前第一要緊之事,我怎麼能缺席呢。”
王夫人聽了這話纔算釋懷,她出生豪門世家,多少知道一些宮闈秘聞。
當今皇太后只是皇帝嫡母,皇帝的生母另有其人。
據說聖上生母當年只是景秀宮一名張姓宮女,受太上皇寵幸,才生下了龍種。
依據宮規,生母身份低微,是沒資格撫養皇子的,所以聖上自小在皇后膝下撫養,與生母一直不得親近。
後來聖上十六歲時,生母就病逝了,到死也只是個五品婕妤,寂寂無名。
聖上登基數年後,才力排衆議,追封生母憲孝皇太后尊號。
如今聖上御極天下,威服四海,更加思念生母,覺得生母在世時過得微寒,無一日享用過尊貴榮華,心中耿耿於懷。
因憲孝太后是金陵人,所以纔在金陵修建大慈安寺,就是爲了讓生母享用香火,以盡親恩。
朝堂上遵循舊制的大臣極力反對此事,但皇帝聖心獨裁,與諸多朝官針鋒相對。
雖金陵大慈安已開始籌謀興建,但還是不時有御史出來呱噪……。
只是自己兄長本想見自家老爺,商議運作九省統制的事,見那個終日遊蕩吃酒的大伯又有何用。
……
禮部南院正堂。
年中,皇帝任命原禮部左侍郎郭佑昌爲雍州學正,爲嘉昭十二年雍州院試主考官。
因雍州院試的設考地就在神京,而禮部又是主管科舉的六部衙門,所以郭佑昌被任命雍州學正,連官廨都沒挪地方,倒也便利。
雍州院試已結束近十天,禮部從國子監、六部、各縣府抽調三十餘進士出身的飽學官員,作爲本次院試的閱卷官。
這些人要從數千名參加院試的童生中,篩選出近兩百名考績優異者,進學本次院試秀才功名。
經過近十天通宵達旦的艱苦閱卷,他們已經篩選確定近兩百名進學人選,並確定大部分進學童生的考績排名。
目前就剩下院試頭三名排位尚未確定。
而院試頭三名又從已篩選確定的前十名中進行優選。
雍州乃神京隸屬之州,大周第一州郡,北地學風最爲鼎盛之地,能被這些閱卷官選爲雍州院試前十之人,都是文章錦繡,才情卓絕之輩。
因是從數千人中優中選優,前十之人文章考績差距微乎其微。
三十多位閱卷官又分成五組,分別從十人中甄選出三人,作爲本次院試排名前三候選,最終由主考官郭佑昌從三人候選中排定名次。
光是這一步驟,這三十多位飽學之士,整整爭吵了兩天才確定下來,並將中選的三份考卷呈給主考官郭佑昌。
郭佑昌是永順十五年殿試榜眼,一身才學也曾名傳天下。
能從數千份試卷中精選而出三人,其文章才情在當世童生中都是頂尖之選。
即便是郭佑昌這樣的學識眼界,也看得喜上眉梢,這三人的考卷可以說各有千秋,難分伯仲。
但他的眼光更多的卻匯聚到其中一份試卷上。
本次院試八股考題取自論語:君子不重則不威,學而不固。
這份試卷以“君子之於學,貴有其質而必盡其道也。”破題,開宗明義,立意新巧,鍼砭入理,令人耳目一新。
之後又寫到:
蓋質非威重,所學必不能固也。然道或未盡,亦豈能有成哉?
昔聖人之意若曰:君子以自修爲學,而必以威重爲先。
若言動之間,浮薄輕佻,既不足於厚重;
則應酬之際,粗率慢易,亦不見其威嚴。
雖曰學以明善,吾知其若存若亡,未必服膺而勿失也;
雖曰學以復初,吾知其隨得隨失,未必力行以求至也……
看得郭佑昌不住點頭,區區童生,能有這等開敞渾厚的義理認知,也是極難得了,也怪不得能被數十名閱卷選爲前三候選。
但能吸引郭佑昌眼光的,不僅是這篇八股寫得極精到,更因爲考卷上那古拙俊雅、風姿獨絕的書法,實在太過出色了。
這數千考生中工於書法的人不在少數,但像這位考生如此出衆的書法,卻是絕無僅有。
且這書體也從未見過,已有成一家一派的風範。
這童生就算將來不走仕途,光憑這筆書法,也能成一代書道宗匠。
郭佑昌看了一下試卷上糊名,寫着丁一百三十七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