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 永鎮有奇謀
洛蒼山,柳宅。
過些日子賈琮就要押送火器北上登州,比九省統制顧延魁要早上幾日,開始北上巡邊之行。
此去時間長則半年,臨行特意來和恩師柳靜庵辭行。
對賈琮來說,柳靜庵對他實有大恩。
現在他回想起來,幾乎在他的每一個關鍵時期,都有柳靜庵的影子。
當年他只是榮國府中被人鄙視的庶子,與柳靜庵在楠溪文會也只一面之緣,便得到這位老人的器重賞識。
並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舉薦自己入大周聞名遐邇的青山書院讀書。
自己就是靠着柳靜庵的名望,和青山書院在士林中舉足輕重的地位,才讓他被人刮目相看,從此在賈家站穩了腳跟。
之後他被點雍州院試案首,意外被人誣告,就在所有人都認爲自己將絕途科舉,從此難以翻身的境況下。
又是柳靜庵挺身而出,在自己危難之際,收自己入門牆,用他在士林中超然的名望翼護自己。
還動用動用他在青山學院的人脈,和在禮部的影響力,爲幫自己脫罪而不遺餘力。
自己入門牆之後,老人又傾囊相授,教導自己科舉制藝之術,讓自己在科舉之路上事半功倍,
不然光靠自己來自後世那些見識和小聰明,是無論如何無法於科舉之路上再有斬獲。
這幾年隨着多經世事風波,賈琮思慮漸深,旁人或許沒有意識到,而他自己卻能深刻體會。
自己有如今的局面,其中很大的成分,都是這位恩師在背後潛移默化締造而成。
如此恩義,形同再造,讓賈琮對這位恩師的格外尊崇。
而他給自己取名玉章,卻只希望自己做個安樂平淡的讀書人,並不希望自己在官場上拼鬥……。
……
他剛進柳宅,便聽到後宅傳出清越的琵琶聲,合着青鸞鳳雛般的清麗嗓音,悠然響起,清新空靈,沁人心扉。
“六代豪華,春去也,更無消息。空悵望,山川形勝,已非疇昔……”
賈琮聽了心中一驚,那空靈曼妙的女聲,唱的竟然是自己那首滿江紅。
自己的師母崔氏妙解音律,便是當世的七絃琴大家,但卻從沒聽過她還善琵琶,所以那彈琴的必定不是崔氏。
而且這清越的琵琶聲,還有那清冷曼妙的歌聲,對賈琮來說並不陌生。
當初在金陵濯江樓他曾聽過一次,那位號稱玉尊琵琶天籟音的清娘子。
因爲不管是這琵琶琴聲,還是那洞徹心扉的歌聲,實在太過驚豔。
即便只聽了那麼一次,依舊讓他久久難以忘懷。
雖然,他連那位清娘子的真容都沒見過。
賈琮可以斷定,那彈琴吟唱的必定就是那位清娘子,只是她怎麼會出現在柳宅。
……
在柳家的書房裡,賈琮見到自己的恩師柳靜庵。
自從做了火器司監正,又在兵部做觀政,後來又遇上大批火器營造事務,每日都是忙忙碌碌,他也有段時間沒見柳靜庵。
好在老人雖年事漸高,但是精神依然矍鑠,只是兩鬢的星白更濃重了些。
柳靜庵望着自己這位年輕的弟子,目光中多有嘉許滿意的神色。
他在家坐館十幾年,柳家弟子得到教誨,考中進士的都不知凡幾,但論才智天份,卻無一人能比的上賈琮。
兩進科場就博得連中二元的彩頭,這已經不是學問精深能解釋的,這身氣運也不是普通人能比的。
“爲師倒是沒想到,你是從何處學來這些火器之識,居然對此道如此精通,據說火器兵在遼東顯威,實乃軍國之利器。”
其實這點不單是柳靜庵覺得奇怪,任何一個思慮縝密的人,都會有類似的疑問。
當初思慮周密的嘉昭帝,也曾提過相同的問題。
畢竟這樣的事有些不合常理,世人皆不知,唯獨你可以瞭如指掌,沒有一個合理解釋,已幾近妖異詭道之流。
這世上的邪教妖異之術,可是官府和民間人人喊打的,如果被人往那個方向曲解,說不得會給自己招來禍事。
所以自從賈琮展示火器專長,心中便早有了一套可以解釋的說辭。
雖然面對自己尊敬的師長,不過這也不算欺騙,誰讓自己有這麼奇怪的來歷。
“老師有所不知,我小時家中父母不喜,我在家也呆得悶氣,從族學放課後經常一個人去南市玩。
意外認得幾個西洋教士,聽他們說起西洋火器奇異威力,這纔有了些認識。
後來南下金陵途中,我在寶應認識了一位西洋名士德爾羅,此人極精通西洋格物之學,我與之深談之後。
與此道更是深有感觸,後來在金陵爲寧王行在屬官,查抄了一批火槍,弟子接觸一番後,常有思慮琢磨。
所以對火器就有了不少奇論怪想,其實也當不得什麼。”
柳靜庵聽了心中不免有些訝異,自己這弟子原來對火器早有認知,不過聽他的話,他接觸到的並不算精深。
卻被他觸類旁通,生生琢磨成專攻之學,坐上了火器監正的位置,這等資質未免太過人些
雖然心中有些怪異,但也不在這上面深究,也只能以賈琮天賦異稟來解釋了。
……
“此次你跟隨去北地巡邊,也可開闊眼界,知曉北地風物人情。
女真雖然驍勇,但是難成合勢,如今朝廷大肆徵調糧草物資,必定要對女真用重兵,平定女真之亂,不過時間問題罷了。
只是女真之禍,一向反覆不定,今歲平定,明歲復生,冤生孽結,戰亂不休,虛耗國力,從無一勞永逸之法。”
柳靜庵說到這裡,頗有些唏噓。
女真人驍勇善戰,勝時突襲,敗時隱於白山黑水之間,殺之不竭,除之不盡,大周曆代君主都無永鎮良策。
賈琮說道:“其實要永除女真之亂,也並不是沒有辦法,只是需要的時間稍微長點,事情做得繁複一些罷了。”
柳靜庵聽了眼中一亮,他是素來知道賈琮的才智,常有新奇精闢之論。
“琮兒說來聽聽。”
賈琮說道:“老師,其實遼北之地,也是我大周的國土。
但大周骨子裡視女真爲異族頑劣,對女真重羈縻之政,而輕懷柔之策,實有不足之處
分封衛所,讓他們各自爲政,甚至製造事端,讓他們彼此征戰廝殺,消減其勢,使其無力對抗大周。
但我常聽人講起,大周對與女真的邊貿,控制極嚴,對流出物品的種類和數量,都有嚴格規定。
而負責邊貿的邊官,對女真人行剋扣掠奪之事,更是非常普遍,使女真人生計日益困頓,對大周自然怨懟積累。
女真中但凡出現幾個才智勇武之人,爲了個人野望,稍加利用挑動,就等掀起戰亂。
歷朝歷代,但凡還會生出民變民亂,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吃不飽肚子,被人利用,鋌而走險,女真戰亂大抵如此。
要想除女真之禍,以琮所見,不外乎四件事……。”
柳靜庵聽賈琮對女真之事,說得條理清晰,而對根源的解析,着實有些發人深省,不禁勾起了談性。
“琮兒伱說說是哪四件事。”
賈琮說道:“第一是斬其首領,女真中有才智勇毅、心有野望者,凡勾動刀兵,定要斬其首腦,以儆效尤,斷其強武之氣。
第二是通暢邊貿,除火器、刀槍、盔甲等物嚴禁,茶、鹽、米糧都在換貿之列,讓女真人食有所依。
老師,普通人其實非常容易滿足,只要吃飽了肚子,誰還會搶掠造反呢?”
柳靜庵聽他突然說了句大俗話,心中莞爾,但仔細一想,卻是大有道理,黎民衣食豐足,誰還去鋌而走險。
又聽賈琮繼續說道:“第三就是興教化,不僅是在北地推行漢儒之學,也要推廣佛道之教。
弟子常見西洋教士漂洋過海,周遊列國傳教,心中多有啓發。
那些佛道之學,教人行善積德,寄望來生,去人心火,柔化其志,讓人循規蹈矩,呵呵,其功用不下於儒學……。”
柳靜庵聽了這話心中一凜,他身爲學養宗師,自然知道古有君王罷黜百家,獨尊儒術的深層用意。
只是他礙於身份,卻從來不會宣之於口,今有天子統御江山,要說出那樣的話,未免有些太聳人聽聞。
自己這弟子纔多大年紀,居然就能勘破其中三昧,目光犀利,思慮深重,實在不同凡響。
不過賈琮的奇事他也見多了,反而不覺得太過突兀。
說到最後,賈琮的話音微有些淡漠:“第四就是通婚混血!
一旦邊貿興盛,邊鎮之地作坊、集市、瓦肆等必定如雨後之筍,兩地邊民必定往來繁複,通婚混血自然變得尋常。
官府需開章明義,杜絕歧視女真邊民,開啓民智風向,加速兩族血脈交融,如此不用五十年,誰還分得出何爲漢民與女真!”
賈琮說的頭三件事,已讓柳靜庵有茅塞頓開之感,他是一代文宗學聖,其見識自然是極高的。
但他畢竟被時間侷限,視野總有不到之處,不像賈琮那樣,出身實在太過詭異,被後世信息薰陶出一肚子驚世駭俗。
但當他聽到賈琮說的第四件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比起前面的斬首、教化,這最後一法纔是真正釜底抽薪。
甚至對心懷仁厚的人來說,這第四法都有些惡毒,那可是真正滅其血種!
但是,如果花上五十年,行此四法,多半就能永鎮北疆,總比每年往裡面填人命和錢糧強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