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政滿臉沉痛:“要是琮哥兒出了事,我以後也見不得人了。”
賈母皺眉道:“你說什麼瘋話,又與你有什麼相干。”
“母親還不知道,琮哥兒這次去楠溪文會,闖出了好大的名頭,不僅書法驚人,還寫了一首極好的詠梅詞。
老司空柳靜庵稱他這首詞可以流傳百世,他給賈家掙下了好大的體面。
今日工部的同僚都和我道喜,連李侍郎也拉着說了好些話,還說讓家裡子侄和琮哥兒多走動。”
這話又把堂上的衆人聽呆了,賈母的眼睛都快直了,只覺腦子漿糊般,心裡也悶的慌。
賈家四平八穩的富貴慣了,門中如賈璉、寶玉等子弟都是混沌着過日子,日常不起半點風波。
怎麼門裡會出這樣的子弟,從沒見過這麼能攪風攪雨的。
年前一幅對聯引出多少事,好好的去參加連老爺都難去的文會,又被賊人給劫了。
這會子又說做了一首能傳世的詩詞,被這麼多人誇讚,真是一刻不消停的登高竄低,跌宕起伏,叫人心臟都受不了。
這孫子從小自己就不喜,他老子娘也嫌棄的不行,可偏偏牆內花牆外香。
外頭的人都挺拿他當回事,這讓賈母有些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便扭。
“柳靜庵,這老倌我認得,名聲大得很,你父親在時和他有些來往,這人連太上皇都很敬重,那什麼詞果真怎麼好?”
賈政拿出從趙禮那裡抄的那首卜算子,就要遞給賈母。
老太太擺擺手:“我那裡懂這些個,給林丫頭瞧瞧,是不是真那麼好。”
探春和迎春心裡隱痛,滿腹都是對賈琮的擔憂,探春又遺憾自己不是個男兒,不然也不用在這裡坐蠟,自有她的道理去救人。
這會子聽說賈琮竟做了首極好的詞,還被說成是傳世之作,雖然還擔着心,多少也勾起些好奇。
黛玉對這位琮三哥真是有些驚訝了,一個人怎會生出怎多奇事來,這等年紀書道驚人,也算極罕見了。
做了一首詞居然也能被稱做傳世之作,這世上事怎麼到他那裡都變容易起來。
接過賈政遞過來的抄稿,黛玉的心竟然不由自主跳的快了些,見周邊的姊妹看過來的眼光也多有期待。
唯獨寶玉皺着眉頭,大臉上有些嫌棄,又有些不服氣,眼巴巴的看着黛玉,突然涌起股摔玉的衝動,不過父親在呢,他不敢作妖。
黛玉展開抄稿念道:風雨送春歸,飛雪迎春到。已是懸崖百丈冰,猶有花枝俏。
俏也不爭春,只把春來報。待到山花爛漫時,她在叢中笑!
黛玉的聲音清澈靈動,如清泉叮咚,在榮慶堂中輕輕迴響。
她讀了兩句,就被詞中情懷激盪心神,嬌弱如花的雙頰映出絲紅潤,等到讀完眼中都是驚喜崇敬的神色。
賈母問道:“林丫頭,這詞果真是好的?”
黛玉笑道:“這詞寫的極好的,清奇而有磊落志氣,我讀過這麼多詠梅詞,沒有比這首更得心的,琮三哥真了得。”
賈母知道黛玉的父親是探花郎,讀書人中頂尖的好,黛玉從小讀這麼些書,是出了名的閨閣才女,她都說好自然是沒錯的。
探春在詩詞上的功底,雖略遜於黛玉,也算是精通的,自然聽出了這首詞的好處,心中也爲賈琮高興。
迎春卻想着,這麼有能爲的弟弟,多麼難得,只盼他這次逢凶化吉,自己雖然嘴拙,也要勸着些,讓他以後多在家。
寶玉有幾分才情,熟絡韻詩聯句,雖不及黛玉,也聽得出這詞的好,惋惜賈琮愛和那些祿鬼廝混,白瞎了這樣的英氣人物。
老太太出了一會子神,纔對兒子說道:“你也不用等你兄弟,讓賴大拿你的帖子,去鎮安府報事,讓他們幫着一起找找。”
賈政便讓丫鬟傳話,讓賴大拿了他帖子趕緊去辦,又說:“我賈家出了這等文魁子弟,是祖先庇佑,好好保全,纔是道理。”
聽了這話寶玉等姊妹自不待言,一旁的李紈卻想着琮哥兒竟在文事上這等出衆,如能回來,倒可以讓蘭兒和他多走動。
王夫人聽了自己老爺的話,臉上淡淡的,只是手上的念珠轉的更快了些……
賈母也不是真老糊塗了,家裡出了有本事的子孫豈不是好事。
只是當年大兒子爲了納一個娼妓入門,與人爭風吃醋,鬧出好大的笑話。
氣得他父親的病情加重,這口鬱氣這麼多年堵在賈母心口,怕是閉眼蹬腿才能散去。
她又看了眼神采俊秀的寶玉,再聽兒子這話,心裡又免不得泛起些不受用。
突然又想到不少舊事,說道:“他有些能爲倒也罷了,也不能鬧得一家子不安生,這兩個月生出多少事。
我們這樣的中等人家,門中子弟最要緊就是富貴周全,這老天爺生人,從來就不肯吃半點虧。
既讓伱得了能爲本事,便不讓你安生,總是討債似的想盡法子折騰你。
倒不如鄉里那些斗大字不識一籮筐的,起個賤名就能到八十古稀,當年我那珠兒難道不比他有能爲。”
說道這裡賈母眼圈就紅了,如今她這麼寵寶玉,當年賈珠比寶玉還懂事,她豈有不一樣疼愛的。
一旁的李紈已淚如雨下。王夫人也流了淚,手中的念珠也停了……
賈政想起大兒子的諸般好處,當年可是讓他這老子揚眉吐氣,心中也是酸楚。
雖說老太太寵二房,大兄當年不爭氣,也不至於讓自己住了榮禧堂,很大原因也是二房出了賈珠這樣能頂門立戶的。
老太太雖對小兒子偏心些,但卻一點沒糊塗。
賈珠自幼學業出衆,本想着榮國府也出個賈敬那樣的進士。
還給賈珠配了國子監祭酒李守中的女兒。
那李守中是金陵世家名宦,聘他的女兒,爲的是在文官路上能衝出條血路。
當初這般籌謀,不外乎是讓榮國一脈多延數十年富貴,沒曾想賈珠小小年紀就沒了。
賈母又說道:“我看他老子和他也走不到一個路數,你既喜歡他能讀書,平時就提點一些,讓他也安分些。
我們也不用他闖天闖地去爭那些個虛名,家裡左右也不缺他一個的嚼頭,太太平平養大,大家都省心。”
聽了這話,王夫人臉上微變:老太太讓老爺看顧琮哥兒,莫非是見他有能爲本事,有些回心轉意了,那我的寶玉可怎麼辦。
賈母眼睛一轉,便見到了媳婦的臉色,心裡有些嘆氣,說道:
“左右也就四五年光景,他雖庶出,也不會委屈他,到時分一兩處宅子田產,打發他出去,讓他自己好生過日子就是。”
聽了這話,王夫人鬆了口氣。
探春想琮三哥這等出色,到頭來還是個出府別居,心中不禁物傷其類。
黛玉只是冷眼旁觀,想起自己的處境,心中又生出一些悽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