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到了天色微暗,前頭來賀喜的人也都散了。
便在探春屋裡擺了小席,黛玉、迎春、史湘雲、惜春俱都到場。
當然也不能少了寶玉,他本不願來的。
賈琮不僅在書院讀了兩年國賊祿鬼的腐書,居然進了學,對寶玉來說真是慪也慪死了。
雖然心裡對賈琮祿毒日深不喜,但姊妹們都去了,況且林妹妹也去,他只好勉強去了。
探春知道大嫂子因琮三哥好讀書,便喜歡賈蘭和琮三哥親近,如今三哥得了案首,只怕大嫂子心裡更是願意的。
於是便讓侍書去請李宮裁帶賈蘭一起來。
賈琮知道姊妹們要做東給他慶賀,便讓五兒去廚房提前張羅,讓柳嫂準備了三十盤果餚,還有一小壇果子酒。
等到掌燈時分,侍書翠墨等掛上六盞宮燈,又將燭臺上的蠟燭依次點亮,燈火煌煌,滿室生輝。
探春笑道:“我聽說參加院試的學子有三四千人,單就被三哥拔了頭籌,莫非真的是戲文裡說的文曲下凡不成。”
黛玉也微暈着臉,也舉杯讓賈琮吃了兩口。
賈琮笑道:“三妹妹太過了,考學這種事,既要書讀的紮實,這運氣也是十分重要,我只是運氣比別人好上一些罷了。”
衆姊妹拍手叫好,賈琮也不扭捏,就着探春手上的酒杯吃了一口。
席上聽姊妹們說閨閣中的趣事,又要他說在青山書院裡的見聞。
賈琮又斟酒敬了迎春和李紈,因爲這兩人比自己居長,又和姊妹們共飲一杯,小宴的氣氛就熱絡起來。
接着便是笑意盈盈的迎春,自己這弟弟居然如此爭氣,初進科場就取了個案首,心中滿心歡喜,也讓賈琮就着手吃了半杯。
一旁的李宮裁笑着對賈蘭說道:“蘭兒要記住今日之事,長大後要學你琮三叔這般刻苦讀書,少年折桂。”
到了惜春就比較好玩,她比賈蘭大不了幾歲,一團孩氣,要站在炕上才能把酒喂到賈琮嘴裡,惹得衆姐妹一陣好笑。
探春笑道:“林姐姐的話正說着了,這兩年也沒見三哥出新作,今日你獨佔鰲頭,得了案首,正該詩以言志一番。”
史湘雲豪氣,不僅就着賈琮吃了一口,自己還另斟了一杯喝了助興,也怪不得往後會出醉臥海棠的故事。
賈蘭此時還只是個稚童,其實並不太懂母親的話,不過他一貫聽話,也似懂非懂嗯了一聲。
賈琮聽了這話一愣,這幾年他將四書五經讀得通透,心思都在科舉上,而大周的科舉也沒有試帖詩一項。
“三哥太謙虛了,妹妹這杯酒敬三哥哥,祝三哥早日金榜題名。”
賈琮連忙舉起酒杯,卻被探春笑着攔住:“賈家可從未出過案首,今日賈案首尊貴,這第一杯就在我手上吃一口,以彰折桂喜慶。”
黛玉突然說道:“當年琮三哥做了那首卜算子,名傳神京,可這幾年從未見你有新作,可是藏拙,有了好的不拿出來給人瞧。”
賈琮見黛玉和探春興致勃勃,迎春李紈甚至小惜春似乎也有期待,也不好掃了大家的興致。
這一幕看得寶玉心中一陣陣酸楚,如今家裡的姊妹都和賈琮要好,自己都快成孤寡鬼了。
一頓小宴持續了近兩個時辰,一直到酒幹餚盡。
這兩年他爲了專心讀書,不願多惹招搖,便再沒寫過詩詞。
賈琮心中感嘆,這李紈未免過於言傳身教,兒子比凳子還高不了多少,就對他這般沉重期許,這孩子以後只怕要過得單調辛苦。
再說心中有那些錦繡,尋常詩詞哪裡會在眼裡,自己挖空心思去做,也不過是東施效顰。
便到探春書案前,取紙研墨,提筆就寫。
臨江仙.柳絮
白玉堂前春解舞,東風捲得均勻。蜂圍蝶陣亂紛紛。幾曾隨逝水?豈必委芳塵?
萬縷千絲終不改,任他隨聚隨分。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黛玉探春等見他竟毫不思索,個個臉色驚訝,也不知琮三哥是才情絕世,還是早有腹稿,竟是想都不想提筆就來。
等到賈琮寫完,黛玉探春等圍着朗誦,只覺得這首臨江仙寫的絲絲入扣,似乎能侵染入心田。
韶華休笑本無根,好風憑藉力,送我上青雲。
真真妥帖,不就是琮三哥這些年刻苦用心的自訴嗎。
賈琮暗歎:曹公,對不住了。
這首詞中那幾句,和他這幾年境況相近,也算是應景了。
……
第二天上午,保齡侯府、忠靖侯府,還有其他與賈家交好的官宦勳貴都來人上門道賀。
本來賈琮想在賈府呆幾天便回洛蒼山,可如今他是主角,這些上門道喜的很多非富即貴,總要他這個當事人接待一番。
於是回山讀書的事就耽擱了下去。
當然其中還有他不知道的事,保齡侯上門道賀的可不是家人,而是保齡侯夫人陳氏。
她甚至在賈母面前提到了史湘雲的婚事。
史湘雲自小父母雙亡,是由史家二房撫養。
保齡侯史鼐生性平庸,保齡侯府已富貴了幾十年,史鼐又是個不善經營的,侯府的日子也只剩下表面光鮮。
史湘雲又是父母雙亡,將來許人家只怕是些妨礙,堂堂的史侯家長房嫡女,又決不能低嫁。
雖說史湘雲現在年紀還小,保齡侯夫人陳氏卻已開始操心了,雖不是自己親生女兒,畢竟是自己從小養大的。
雖然也讓她一起做些針線貼補,但心裡還是疼她的。
前幾天陳氏在榮慶堂看過賈琮,那絕世品貌讓她見之難忘,這樣一個出衆的哥兒,如不是出身不顯,只怕早就被人家踏破門檻了。
這兩天又聽說他考了雍州院試案首,這就更加了不得了,且看當日賈琮在榮慶堂那番應對,也是個能頂門立戶的。
雖史湘雲從小曾在姑太太身邊養過,與寶玉也算青梅竹馬,但寶玉可是榮國府的鳳凰嫡孫,只湘雲父母雙亡這點,只怕是沒指望的。
但是到了賈琮這邊就不一樣了,賈琮的出身正好和史湘雲的不足抵消。
如果不是他那個出身,這等才貌只怕早就被人惦記走了,於是便生了些心思。
只是她剛露出口風,賈母便說雲兒年紀還小,過幾年還來得及,言下竟是不中意賈琮的。
陳氏也是奇怪,如此出衆的孫子,別人家稀罕還來不及,姑太太居然並不怎麼放心上,此事也只好暫且作罷。
……
寶玉去探春房裡去吃賈琮的賀宴,回來後便悶悶不樂。
覺得如今府裡的事都變了樣,至於什麼時候開始變樣,那就是賈琮搬到西府之後。
那人不僅長得好,還能寫出彩的詩詞,又能討姊妹們歡心。
他去那書院念那些國蠹祿鬼的腐書,本來自己是看不起的,那知靠這些腐墮之物居然考了個案首回來。
如今滿世界的人都在賀他,連林妹妹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倒是我這樣不願墮落的清白之人,變成無人理會的孤零鬼。
王夫人見寶玉魂不守舍,問了才知因賈琮中了案首,園中姊妹做東給賈琮祝賀,也叫了寶玉同去,結果寶玉回來便成了這樣。
知子莫若母,王夫人如何不知寶玉爲何會如此,自己這兒子銜玉而生,原先是何等金尊玉貴,如今卻要受這等閒氣。
心中又是一陣鬱恨,這樣下去賈府的天豈不是都要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