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深宮識元春
聽到這句抱琴姐姐,倒讓抱琴想到在賈府的時光,當年府上丫鬟和小爺就是這樣叫自己的,算起來也有六年了。
賈琮跟着抱琴繞過幹陽宮,走了一段路,便見前面景緻漸漸花木扶疏,每多走幾步便愈發生機盎然起來。
在一條青石鋪就的小路上,走了幾個轉折,便看到了一座玲瓏精緻的八角亭閣。
只見亭子中站着一名宮中女官,身形高挑苗條,穿紅綾合領對襟大袖袍衫,下身一條素色百褶裙,頭戴一頂精美的瞿冠。
鵝蛋臉龐,眼似水杏,脣含丹朱,膚若凝脂,眉宇間有股清雅書卷氣,是個極美麗大氣的女子。
那女子笑道:“琮弟可還認得出我?當年在府上時,你還是個怯懦的孩子,多年未見,如今竟已長成如此得意的少年。”
賈琮望着眼前美麗大氣的元春,能以才貌賢德選入宮中爲女史,果然是個極出色的女子。
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
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兕相逢大夢歸。
賈府的那些長輩大多平庸或不堪,可偏偏養出這些個錦如芝蘭的女子。
賈母爲了延續家門富貴,把這樣的出色女子送入宮中攀附,讓她年復一年空耗青春,獨守孤清,想來也是可憐。
想到這些,賈琮心中有些唏噓,溫聲回道:“賈琮見過元春姐姐。”
“自家姐弟,琮弟無須拘謹,快過來坐,這兩年年節,老太太、太太進宮朝拜太后皇后,都會帶來父親的書信。
每次父親都在信中提到你,說你勤勉自律,讀書十分出色,是家中近年最出衆的子弟,這月又聽說伱中了案首。
姐姐心中一直好奇,今日總算見到琮弟真人了。”
賈琮微笑道:“我在家中也常聽二老爺提起大姐姐,日常和姊妹們一起相處,她們也常想起唯獨缺了大姐姐,總覺心有所憾。”
元春眼眶微微潤澤:“姊妹們還能常常記得我,就讓我歡喜了。”
賈琮見她神情黯然,心中突然有些不忍,脫口說道:“弟弟以後如果有機會進宮,定會常來看看姐姐。”
元春眼中透出喜意:“那琮弟可要記得今日之話,得了機會一定要來看看姐姐。”
元春入宮多年,宮規森嚴,她是半步都出不來宮門,也就年節時,老太太和太太進宮朝拜,才能得見。
自己父親卻是自進宮後再沒見過,當年她在賈家可是金尊玉貴的大小姐,如今家人隔斷,親情疏離,心中孤寂沉痛,不是常人可以想象。
這兩年父親書信中除提到賈琮,也提到寶玉沉迷後宅嬉戲,不喜讀書,一再教誨難改,想要讀書進學,怕是極難了。
可外男沒有功名官身,根本沒有進宮的機會,想要再見寶玉也不可得,畢竟是自己教養過的親弟,想來這幾年家人過於嬌寵了。
倒是賈琮這位堂弟,小小年紀就被點了案首,還被皇上封了八品官身,世之才子,鳳雛麟兒也不過如此。
以這個堂弟的能爲,秋闈春闈都是可期的,聽說連太上皇都喜歡琮弟的書法,以後入宮機會可不會少,倒是真能時常見到。
元春多年困居深宮,日久年深,對家人的眷戀已成心結,想到以後能常見賈琮這弟弟,也能快慰些許思家之情。
抱琴在一旁,見他們姐弟聊得開心,心中也是歡喜,姑娘進宮這些年,心中寂寞,很久沒見她這麼歡喜了,畢竟還是眷戀家人。
元春又對跟隨的一個小內侍招手,那小內侍捧着一個托盤上來,裡面放了些上等的筆墨、貢硯、琉璃筆架、白玉鎮紙等物。
都是精緻不菲的書家之物。
元春笑道:“這些書家之物,都是宮中上等貢品,皇后娘娘讓我帶來賞給琮弟的,你這次去金陵爲憲孝皇太后抄經,正好都能用上。”
賈琮看着這些禮品,心中卻有些納悶,元春見他神情,問道:“琮弟,是有什麼不對嗎?”
賈琮沒有說話,只是看了元春身後那小內侍一眼。
元春久居深宮,見多了宮闈中的伎倆,早已練得十分精明,對身旁的抱琴說道:“抱琴你和小富子去玩吧,我和琮弟說說話。”
抱琴跟隨元春多年,如何不明白元春的意思,這小富子是皇后身邊的內侍,多少有些忌諱,於是帶那小太監走的遠遠的。
賈琮說道:“大姐姐,抱琴手持鳳藻宮皇后銀牌來傳我,按道理應該是皇后召見纔會如此,怎麼只單單讓大姐姐來相見。
且賞賜之物也只是讓大姐姐轉交,似乎有意規避什麼,既然是這樣,爲何又要動用鳳藻宮銀牌?
雖然這對我來說便宜許多,也好和大姐姐多些相處,只是總覺得有些不合常理。”
元春微笑道:“琮弟到底是心細,能想到這些,皇后與聖上伉儷情重,皇上封你爲八品奉議郎,是爲了給自己生母抄經祈福。
其實也算是爲聖上盡一份孝義,身爲皇后,自是與皇上一體,在此事上當然要有所表示,所以纔會賞賜你這些書家珍物。
只是如今懿章皇太后位居中宮,聖上爲皇帝生母建寺立碑祈福,於當今懿章皇太后總有些妨情,皇后不親自召見你,也是顧念到皇太后。
正好你我是姐弟之親,讓我來見你,又帶來禮物,豈不是更合乎情理。
這樣太后、皇后,甚至皇上,大家面子上都過得去。”
賈琮聽了心中咂舌,本以爲賈家這樣的豪門水就夠深了,沒想到和皇宮大內比起來還是小兒科。
在這種見不得人的地方,沒有九曲迴腸,還真是活不過幾集。
元春卻在這個地方已待了五六年,其中煎熬風險不知經歷過多少了,不禁對這位大姐姐起了許多同情之心。
元春見他有些瞠目的表情,莞爾一笑,又有些嘆息:“這大內深宮,可不是都這麼活過來的嗎,這些事讓我們女兒家去琢磨就是。
你是男兒,只管讀書長進,心在四海就行,不需理會這些。”
賈琮認識的女孩中,五兒晴雯是嬌俏的小丫頭,貼心溫柔,所有心思都放在他身上。
黛玉和探春年歲也不大,還是需要呵護的小女生。
迎春是個大姐的模樣,細心內斂,常會想到他日常生活的妥帖之處。
而元春和她們都不同,睿智大氣,溫柔從容,言談思慮,極具才器。
雖然和賈琮也算初見,但言語之間,深遠周祥,透着妥帖隱忍,似乎生來就是要承擔負重的。
賈琮想到她多年幽居深宮,消磨青春,內心空幽。
雖然是二房嫡長女,但比迎春似乎多了一種可憐。
兩人又說看了很多日常的閒話,言笑晏晏,時間竟過得很快。
元春見時間已不早,便讓抱琴和小富子送賈琮出宮,時間拖得太久,司禮監可能會來過問,宮外之人久留不去,一向都是大忌。
元春見賈琮要離去,突然紅了眼眶,對他微笑道:“琮弟這就要去金陵了,姐姐先祝你一帆風順。”
元春心中難過,並不是因爲賈琮這個人。
當年老太太和太太對送她進宮很是熱衷,她一個姑娘家,自小被孝義三從教養,也只能遵從長輩,要說自己心中喜歡,卻是半點沒有。
想到自己呆在這個見不得人的地方,如今天這般,和家人見面說這許多話,便是極大的奢求了。
可惜這樣的機緣終究是極少的。
賈琮跟着抱琴離去時,回頭再看,見元春還獨自站在八角亭,向他這邊望着,微風吹拂紅綾袍衫袖角,默默無語,幾分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