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3章 疑冢埋香魂
金陵,明澤巷。
齡官在廚房裡哼着小曲兒,淘米熬粥,整治菜餚,忙裡忙外,甚是爽利。
這些事當初她在戲班都是做慣的,忙碌起來自然輕車熟路,不當一回事。
賈琮剛帶她過來時,她看到鄒敏兒傷重臥牀,着實嚇了一跳。
不過她性子聰慧剔透,也不去打聽是什麼原因,既然賈琮會帶她過來,自然有他的理由。
況且她也看出來的,鄒姑娘受了重傷,這些日子三爺必定都往這裡跑。
她呆在興隆坊老宅也見不到他,還不如呆在明澤巷有趣。
房間裡鄒敏兒聽到廚房傳來的動靜,對剛幫她換好藥的賈琮說道:“你怎麼把齡官帶來了?”
賈琮笑道:“眼下你情況特殊,我又不能時時守在這裡,金陵這邊除了齡官,其他人不是不合適,就是信不過。”
鄒敏兒微笑道:“這小姑娘倒是個能幹的,不過她性子有幾分剛烈,以後在教坊司唱戲,那種地方魚龍混雜,我只怕她長久不了。”
賈琮聽了這話微微一愣,當初鄒敏兒代表教坊司採買戲女,齡官可是和教坊司籤的賣身契,將來回神京自然要入教坊司雜戲色。
這小姑娘當初不肯屈服淫威,不唱灑金扇這等青樓小調,連頭上的花冠都摔了。
鄒敏兒說的一點沒錯,她這樣剛烈執拗的性子,在教坊司這種品流複雜的地方,的確沒法長久活下去。
不過賈琮倒是不太擔心這事,其實當初他把齡官帶回賈府,就沒想過將來再送她進教坊司。
等到金陵事情了結,回到神京自然有很多法子處理此事。
……
鄒敏兒說道:“中車司的人帶領你手下五十人,下沿江各州搜索信息,日常信息往來籌謀,需要有人主事。
如今我不能再露面,況且你持中車司掌事提督令牌,我會把中車司金陵檔口和人員,詳細告知於你,以後就由你全權節制。”
賈琮說道:“此事是否要先上報神京中車司,直接由我節制,是否會遭人疑義?”
鄒敏兒微微一笑:“就說是我臨終交託給你,一個死人即便做一些出格之事,誰還能說上什麼。
況且金陵到神京快馬通信,尋常情況下來回需要耗費十天,與其無謂浪費時間,不如就拿我已身亡說事。
迅速掌控金陵中車司人員,對你緝拿周正陽,肅清水監司大案遺毒,都是大有益處,這也是我想看到的。”
自從鄒敏兒重傷垂死,在賈琮的救助下僥倖逃生,她的心境已起了很大的變化。
在許多事情的思慮上,兩個人已從各有芥蒂,變得緊密相依,不知不覺完全站在同一立場上。
賈琮更是深知,當初鄒懷義爲了保住妻女,自盡掩蓋同謀罪愆,最終卻並沒達到目的,這已經成了鄒敏兒的心病。
賈琮只有肅清當年水監司大案的遺毒,纔算正在了結鄒敏兒的心結。
……
鄒敏兒和賈琮說明中車司在金陵六名要員的名字特徵,這六人在金陵各有下屬分支。
只要掌控這六人,就能掌控中車司在金陵佈下的更多人脈和資源。
鄒敏兒又說道:“中車司在金陵有一個重要檔口,我就是通過那裡,聯絡調配金陵中車司人員。
那個地方在城東,杏花巷姚家酒鋪,掌櫃娘子許七娘,就是我說的六人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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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金陵多年,熟悉金陵人脈門道,爲人精明能幹,可爲伱行事一大臂助。”
當鄒敏兒說出這個檔口地址時,賈琮一下子就愣住了,心中沒來由的生出一股寒意。
鄒敏兒見他表情有些誒古怪,關切的問道:“你怎麼了?”
賈琮微笑回道:“沒事,剛纔有些走神了。”
他對鄒敏兒雖然話語輕鬆,但是內心卻無異於捲起驚濤駭浪!
金陵城東,杏花巷,姚家酒鋪。
這個地址已經在他心中藏了兩年時間,雖然他兩下金陵,卻從沒去過那個地方。
對他和曲泓秀來說,那是個萬不得已不會去觸碰的禁忌之地。
二年前賈琮第一次下金陵公幹,當時金陵發生龍潭港血案,數十名東瀛浪人殺入城內,整個金陵危機四伏。
曲泓秀擔心賈琮的安危,在他去金陵之前,曾交給他一枚隱門身份鐵牌。
讓他在遇到難以應付的危機時,可持這枚隱門身份鐵牌,去隱門在金陵的機密檔口,向那裡的掌櫃娘子尋求幫助。
當時,曲泓秀也慎重交待他,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不要走這一步。
如果當時賈琮在金陵遇到難以化解的風險,真的去求助隱門中人相助,只怕就會從此打開禍患之門。
曲泓秀是否還能平穩脫離隱門,他們兩人在後來兩年,是否還能專注於鑫春號的發展,都成了風險叵測的未知之數。
而這個隱門機密檔口的位置,就是杏花巷姚家酒鋪,鄒敏兒說的那位許七娘,極有可能就是曲泓秀說的那位掌櫃娘子。
……
賈琮當年從東路院搬進了榮國西府,四年來也遇到不少風險和波折,但從來沒有眼下這樁如此詭秘難測。
出現這樣的情形,不外乎有兩種可能。
第一種可能就是許七娘背叛了隱門,投靠了中車司。
另一種可能就是許七娘是隱門在中車司的暗樁。
如果真相是第二種可能,大周形制森嚴的密探內衙,都會被滲透腐蝕,那隱門具備的暗勢就太可怕了。
不管是哪一種可能,賈琮都不想去輕易觸碰和驚動。
但凡在大周之地,朝廷對隱門之事,如洪水猛獸,歷來都是寧可殺錯也絕不放過。
只要和隱門沾惹上關係,最終的結果都是不得好死。
當年的金陵杜家就是前車之鑑,這還是賈琮知道的,他不知道的又有多少。
……
一旁的鄒敏兒正在和賈琮詳細講述,金陵中車司的人員構成,特別是那位杏花巷掌櫃娘子的情況。
她雖然也機敏聰慧,但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提到杏花巷姚家酒鋪,會給賈琮內心帶來如此大的驚悚和震撼。
鄒敏兒說道:“我們派到沿江各州的人手,他們他們定期會發回信息,都是先送到杏花巷檔口,再由許七娘報送給我們。
所以許七娘那裡你要儘快聯繫,以免錯過消息,還有就是你見她之前,要幫我做一場後事。
我想清音閣內院的那場刺殺,必定已經事無鉅細傳到許七娘那裡。
既然連應天府的仵作都能瞞過,許七娘怎麼都想不到我只是重傷假死,因爲已經先入爲主,騙過她並不是難事。
我娘死後原先埋在城東亂葬崗,我到金陵之後,把她遷葬到太平門西側覆舟山,你在我娘墓旁幫我起一個墳丘……。”
賈琮聽鄒敏兒說到最後,語聲漸漸低落,便安慰道:“我一定幫你辦妥,旁人不會看出半點破綻。”
只是他心中有些無奈,看來想回避許七娘也不可能了。
沿江各路消息都先報送杏花巷,以前有鄒敏兒出面自然沒問題,如今他卻不得不盡快和許七娘聯繫。
……
鄒敏兒又從牀頭拿過拿過那虎紋玉版革帶。
那日鄒敏兒遇刺以後,本以爲自己必死無疑,就把藏在玉帶中的秘密告知賈琮。
但是當日賈琮只顧着搶救傷勢,並沒有拆開玉帶,去查看鄒敏兒密藏的東西。
他也知道這條玉帶對鄒敏兒來說,意蘊不同一般,自從帶她進明澤巷養傷,這條玉帶便一直放在她枕邊。
鄒敏兒撫摸革帶上瑩白潤澤的白玉,似乎回想起什麼,臉上浮起微微紅暈。
她讓賈琮找了把剪刀給他,將玉帶第三顆玉扣後的夾層,用剪刀輕輕挑開縫線,從裡面抽出一張仔細摺疊的紙張。
賈琮見她將紙張打開,是張印着繁複花紋的票據,上面還寫了一些字,看樣子有些像當鋪的當票子。
鄒敏兒說道:“當日在青雲閣後院,那女刺客一直逼問,我父親是否留下水監司的暗檔秘賬。
其實我父親什麼都沒留給我。
這張紙是金陵金宏文街四海錢莊的存物檔票,這是我父親留下的唯一東西,而且這東西也不是留給我的。
當年我父親壽辰之前,他的心腹老僕魏伯要回家奔喪,當時父親不知是察覺到事情不對,還只是習慣性防患未然。
讓魏伯帶着這張存物檔回鄉,如金陵無事,才讓他帶着這張檔票回來。
當時這張檔表被放在秘盒中,並用火漆封存,可知父親對這張檔票的重視。”
後來金陵事發,魏伯便不敢再回金陵,但推事院應該從鄒家其他奴僕口中,查到了魏伯的線索。
甚至追捕了魏伯大半年時間,後來魏伯北逃到神京,將這張檔票交給了我。
我一到神京就讓人去四海錢莊,領取這張存物檔票存放的東西。
但是這張存物檔極爲講究,曾和四海錢莊簽過專門的契約,必須由存物本人才能領取,並且還要覈對樣貌和筆跡。
除了存物者本人,旁人根本無法領取。
當初存物之人就是我娘,應該是我父親讓我娘去存的東西。
而且我娘用的是她很久沒用的舊名,明顯是爲了掩人耳目,不讓外人得知鄒家有這麼一筆存物檔。
我想這一切操作,必定是我父親授意我娘,應該是一種留取退路的防患未然。
當初鄒家抄滅,我娘死在應天府大獄,所以按照四海錢莊的契約,這筆存物檔已很難提取。”
……
賈琮聽了鄒敏兒一番話,心中微微一動,問道:“你是覺得你父親如此隱晦存放物品,那些可能就是水監司的秘帳!”
鄒敏兒回道:“我想他沒必要用這樣曲折的手段,去隱藏一些金銀死物,如果是收藏金銀,應該會讓他唯一的女兒知曉。
但此事如果不是魏伯告知,我一無所知,必定是父親覺得我知道此事,對我並沒有好處。
我娘雖然是存物人,但她必定也不知收藏的到底是何物。
如果收藏在四海錢莊的東西,真的是水監司搶掠外海的秘帳,我娘如知道其中底細,以她的性子必定會勸阻父親。
但是直到鄒家被抄,父親自盡,我娘依然對所犯何事一無所知。
後來我們入了應天府大獄,獄卒來宣讀父親罪愆,我娘才知道內幕,也因此氣病絕望而死。
直到她臨死的一刻,她都沒提起四海錢莊存物之事,應該是覺得此事並不緊要,才被她下意識的忽視。”
賈琮略微想了一想,說道:“當年水監司大案牽扯太大,涉及到的人命和財富十分駭人。
你父親作爲水監司主事之人,身上已擔了天大幹系。
如果此事還有主謀,他必定會留下保命退身的後招。
我想所謂的暗檔秘帳,起的就是這個作用,而且也不會是空穴來風,不然那個刺客不會這樣逼問你。
這些東西對你父親來說是保命的手段,但對你和你娘卻不是護身符,甚至大多數情況下就是催命符。
我想你父親必定深知其中厲害,所以你纔會從不知秘帳爲何物,你娘雖去四海錢莊存物,但也不知所存具體爲何物。
那個刺客會入清音閣後院行刺,就是擔心你知道秘賬的存在,他們既然拿不到東西,乾脆除掉你以絕後患。”
……
鄒敏兒目光發亮,說道:“那藏在四海錢莊的東西,極有可能就是當年水監司的秘帳,只是不知該如何拿到。
那家四海錢莊是金陵甄家的產業,甄家在金陵財雄勢大,四海錢莊在金陵聲譽卓著,想要違規取物,只怕是不能的。”
賈琮聽說四海錢莊是甄家的產業,心中不禁王微微一動,自然而然的想起甄芳青。
只是眼下甄家涉及火槍私造之嫌,即便甄芳青提出與鑫春號合作的條件,十分具備誠意,賈琮也不得不謹慎對待。
如今雙方的生意沒談成,賈琮似乎也沒理由叫人家放水,讓他去四海錢莊取物,畢竟在商言商,這種事情會大損錢莊的聲譽。
鄒敏兒將張存物檔遞給了賈琮,說道:“這張存物檔還是你來留着吧。”
賈琮神色詫異的接了過來,這種存物檔對鄒敏兒來說,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她爲何會交給自己。
鄒敏兒目光柔和,對賈琮說道:“如今我是已‘死’之人,日常不好再出面,這張存物檔留在我身邊用處不大。
你這人辦法多,或許你有手段能拿到我父親存放的東西,如果那真是水監司的秘帳,那對偵緝大案定會大有作用。”
賈琮發現鄒敏兒在生死關口走了一回,原先身上的凌厲和冷豔,不知不覺緩和柔軟了許多,至少面對他時是這樣的。
而且她對自己的信重和依賴,似乎在與日俱增。
他將那張存物檔妥善放好,說道:“東西交給我,你儘管放心,甄家和我賈家是世家老親,一向素有往來。
如果是尋常時候,兩家之間倒是有商榷法子可想,只是眼下甄家涉及極要害的嫌疑,已入錦衣衛視線。
一旦被查證將有大禍,所以眼下和甄家疏通往來,需要慎重起見。
而且甄家生意主事的甄三姑娘頗不簡單,要在她手裡討便宜,也不是簡單的事情,我會再想想辦法。”
鄒敏兒又讓賈琮把自己隨身文牘和物品取出,這些東西都是賈琮時候從清音閣內院取出。
他將這些東西都攤在桌子上,根據鄒敏兒的提醒,篩選分類有用的東西,以便儘快掌控金陵中車司情況。
鄒敏兒又指着其中一塊鐵牌說道:“這是我的身份令牌,你拿着這塊牌子做信物,許七娘便知道是我授意。”
賈琮拿着這塊冰冷的中車司令牌,心中卻是思緒翻涌。
他想的是在去見許七娘之前,必定要先和曲泓秀仔細商議此事。
杏花巷姚家酒鋪,涵蓋了隱門和中車司兩重陰鬱,對他和曲泓秀來說,那個地方是需慎之又慎的禁忌。
如何用最安全的方式去面對,必須要有一個清晰妥當的應對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