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天氣一天比一天涼了起來,原本的單衣已經換下去,添了夾棉的小襖,人也顯得比之前豐腴些。幻月一身藕色竹子花紋的小襖,她本就玉雪可愛,藕色襯得她肌膚似雪一樣,在加上她的涵煙眉,和杏核小口,有標準南方美人的精緻。
淑妃打量着幻月道:“你什麼的丫頭都比別人的標緻,可見是跟着你長的。”
“娘娘取笑臣妾了,幻月也是江南長起來的,長得秀氣些也是有的。”
“冬古貴人彈得一手好琴曲,不如今日也給咱們演奏一曲?”說話的是毓嬪,她梳着墮馬髻,歪歪地彆着一根玳瑁珠釵,金鈿鑲嵌在髮髻中,柳葉彎眉,倒比先前看着更多了一絲柔媚。
“臣妾的琴藝確實不佳,若姐姐們喜歡,那臣妾便一曲助興,只當消遣,獨你們莫笑話我也就是了。”說話間,叫幻月取了我的瑤琴,擱置條案之上。
看着琴絃,又望着插瓶的雪蕊茉莉,外面秋風點點,閉目十指緩緩地彈奏着《鮮花調》,曲調朗朗上口,韻律悠揚,沒有《高山流水》那般的氣勢渾宏,亦沒有《湘妃怨》那般低沉悲惋。明朗輕快,讓人聞之慾醉。
待彈奏結束後,淑妃笑道:“妹妹好琴藝,就是姐姐這個不懂五音韻律的都覺得極好,感覺竟能跟着哼唱呢。”
“是呢,這旋律讓人歡喜,聽着不似咱們宮裡樂師往日所奏的曲目,不知道此曲叫做什麼?”毓嬪問道。
“真是宛兒老家的民間小調,名叫《鮮花調》,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娛樂自己罷了。”
幻月、莫影及夏菡的老家都在金陵一代,自然熟悉這《鮮花調》,現在聽聽都覺得感慨,幻月的眼睛已經溼潤,她藉口去沏茶便退下拭淚去了,畢竟故土難離也是有的。
這一面淑妃又道:“一會本宮要帶着飛蘭去乾清宮看望皇上,妹妹同咱們一起去吧。”
幻月已經端着新沏的龍井進來,她笑着道:“淑妃娘娘請用茶。”遞過託盞之後又道:“我們小主出了名的不愛爭勢,好歹娘娘帶着也算時常能跟皇上面前待一待。”
“是呢,貴人往日不在乎恩澤也就罷了,現在後宮裡人人自保,誰不知道無愛便不能活,你也得打起精神纔是。”毓嬪道,然後娥眉微蹙着:“我是這樣說你的,我雖然是嬪,不也一樣不好過麼。”
她的清幽管還不如我的漪紅閣,見她的穿着便能知道分毫,身穿湖水綠的素色宮裝,看樣子還是單衣,總覺得單薄。雖然頭上戴着珠釵金鈿,但已經有些許的發舊了,手帕還是夏天就一直用的那一條。
有些許的惋惜道:“毓嬪也該做幾件衣裳手帕,首飾也該添加了。”
她搖搖頭道:“吃穿倒在其次,我最省事了。”言外之意便也是相思之苦難捱。
我三人穿過東一街,經過鳳鸞宮,直奔乾清門來,門口的侍衛見着淑妃都畢恭畢敬地讓開,李德福站在大殿外伺候着。
他見着淑妃,趕緊屈膝跪倒道:“奴才給娘娘請安。”
淑妃道:“免了,”朝裡面張望了一番又問道:“怎麼不在裡面伺候?”
李德福壓
低聲音道:“裡面是多羅大人,正和皇上說話呢。”
淑妃一聽,便有些覺得沮喪,隨即道:“既然這樣,本宮同兩位妹妹就在這裡等着吧。”
李德福點頭哈腰道:“奴才叫人搬了椅凳來,娘娘坐着等。”
淑妃擺擺手道:“不必了。”
多羅大人是柔貴妃的阿瑪,也是兵部副都統,手握兵權,他的兒子現下鎮守江南邊關。有這樣權勢的阿瑪與弟兄,難怪多羅晴柔敢這般放肆。
正在我思索着,只聽見裡面的大門打開了,多羅大人趾高氣揚的出來了,脖子耿得老直,臉色鐵青,看上去似乎與皇帝發生爭執了一般。見到淑妃,便抱拳隨意施禮,淑妃也只點點頭,便就此別過了。
淑妃對李德福道:“你去通傳吧,就說本宮帶着飛蘭過來瞧皇上。”
不多時,李德福領着我們一干人進入昭仁殿,皇帝正背對着我們面相窗戶盤腿坐着,他聲音似乎十分不高興,“天涼了,可都添加衣裳了嗎?女兒家嬌貴。”
淑妃恭敬地道:“臣妾等會更加珍重自身的,皇上日理萬機,也要好好保養纔是。秋季裡天氣乾燥……”
還沒等淑妃說完,飛蘭便忍不住開口喊道:“皇阿瑪。”
皇帝終於轉過身來,看着臉色便是發生過爭執,他伸出手抱起飛蘭,然後道:“飛蘭的乳母伺候的還好嗎?入秋了,更得精心照顧。”
淑妃看着還是自己的女兒有法子逗皇上開心,便道:“乳母很好,請皇上放心。飛蘭只是惦記皇阿瑪,是不是啊,飛蘭?”
飛蘭也乖巧,隨即狠命地點着頭,那模樣十分逗人,皇帝忍不住笑道:“朕的飛蘭倒是大姑娘了。前兒柔貴妃帶着玉玲過來,倒覺着沒有飛蘭懂事。竟學了嬌氣不懂禮數的樣了。”
皇帝惱了多羅大人便連帶惱了多羅晴柔和她的女兒,難怪人說後宮恩澤與家事前朝都分不開的。
我趕忙道:“玉玲公主還小,飛蘭公主大了些,自然懂得謙讓孝敬父親。”
皇帝又道:“這話也不盡然,孔融四歲就知道讓梨。可見脾氣胸懷是打胎裡帶着的,不是可以一朝一夕便改了的。朕的沛淳大飛蘭兩歲,朕瞧着也不如飛蘭這樣懂事可愛。”
“是了,做阿瑪的必得偏心纔是。”淑妃故意笑着道。
我們四個大人圍着飛蘭坐在一處,說說笑笑,不多時,李德福進來回話,“皇上,柔貴妃求見,現下在殿外候着呢。”
皇帝的臉色瞬間就拉了下來,他道:“不見!”
李德福感到十分尬尷,立在原地沒有動彈,淑妃趕緊勸道:“貴妃娘娘也是惦記皇上,咱們做臣妾的心思都是一樣的,既然娘娘已在殿外候着了,皇上不如見一見,臣妾帶着飛蘭先回去。”
我與毓嬪也站起身道:“臣妾等告退。”
殿外與柔貴妃打了個碰臉,她今日的衣衫倒不十分華貴,就是臉色也有些不好,但在我們面前還是擺出一副高傲的樣子,輕哼一聲就進入大殿了。
夏菡與芯芮交好,芯芮又是皇帝皇后跟前的人,從她那裡常常能聽到一些常人不知道的
事情。
原來那一日多羅大人去求見皇上,是向皇上進言,請皇帝親近柔貴妃些。換句話就是干涉皇帝的私事。堂堂一國之君,召幸哪個后妃還要被人干預嗎?因此皇帝動怒。多羅大人言語間提及一家賣命爲大金打江山,還提及自己手握兵權,言外大有威脅皇上的意思。
這幾日朝堂上,輔政親王也是極力進言,要皇帝平分雨露。自從苗疆郡主不肯嫁給他的兒子,非要做皇帝的妃嬪,這輔政親王就有些顏面酉時。日子久了,竟連敬事房的記檔也得他過目。皇帝每日宿在哪裡,召幸了誰,他全部一一知道。
若換了尋常百姓家的公子恐怕也不能忍了,何況是皇帝。但他必須考慮兵權和社稷,因此進來又丟下祥嬪與夢貴人,時常道浴凰宮去了。柔貴妃見皇帝再次到自己身邊來,便覺得心滿意足。
然祥嬪卻日日在自己宮中歌舞,擾的皇帝分心不說,夢貴人也是三番兩次派人來請。礙於有身孕,皇帝少不得也得去看看。皇后看不過眼了,終於在這一日的請安時候,斥責道:“本宮聽聞最近後宮有些閒言碎語。說后妃之間爭位之風甚濃。”
她環視着在座的人,柔貴妃滿不在意地摩挲着自己的玉環,夢貴人則撐着自己的腰身,已經三個月了,雖然身子還不明顯,但她每日都得做出這樣驕矜的樣子。祥嬪則是奇香無比,脂粉正濃。
皇后又道:“身爲貴妃,妹妹你要時常規勸皇上保養身子,切不可跟着她們小的胡鬧。”柔貴妃點點頭,然後仍舊摩挲着玉環,她又道:“夢貴人有着身子不假,可皇上也不是太醫,怎的每次都請皇上過去瞧。祥嬪最甚,身爲嬪位,不知道自重,每日在宮裡又唱又跳的像什麼樣子?”
“娘娘,皇上喜歡看臣妾的舞蹈,臣妾也沒法子啊。”祥嬪的媚眼已經有些許的炫耀了,皇后十分不悅,跟着又道:“往後宮中誰再敢蓄意爭位,攪亂後宮的安靜,別怪本宮不顧念昔日姐妹情分!”
夢貴人最乖巧道:“皇后娘娘莫生氣了,臣妾等往後小心就是。”
皇后點點頭又道:“你們一個個都是朝廷重臣之女,及嫁給了皇家,就該爲大金的江山萬代着想。不能因爲一己之私,給皇上添亂。”
正這個時候,皇后身邊的沈英祿進來報:“娘娘,方纔李公公過來傳話,說是皇上下朝後在養心殿動了大氣,太后今日去進香了,也不敢驚動,所以只好請您趕緊過去瞧瞧。”
皇后聽聞站起身道:“可知道是爲了何事嗎?”
沈英祿擺擺頭,皇后又對着衆人道:“你麼都散了吧。芯芮備下轎輦,去養心殿。”
柔貴妃也站起身:“臣妾陪您去?”
皇后笑笑道:“本宮以爲妹妹還是別去的好。若是皇上此刻不想見貴妃呢?”
多羅晴柔拉下臉道:“恭送皇后娘娘。”
心裡有一份掛念,不知道他現下如何,爲何發怒,想必是朝堂之上的事情,夏菡見我心事重重地便問道:“貴人是否擔心皇上?”
“我有什麼可擔心的?皇后不是已經去了嗎?”然後便是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牽掛與擔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