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伉妃來我宮裡坐着,她是妃位,又素來不愛與人作伴,自我入宮以來,從未到我的宮中走動過,她肯登門,也算是稀罕事了。她不受皇帝的寵愛,人也變得十分倔犟偏激,加上每每說話總是粗聲大氣,言語亦是粗鄙的,所以後宮中也無人與她親近。
“她怎麼來了?”我正在研磨鳳仙花,打算用來染指,“素日她都不曾與咱們來往,今日怎麼竟過來了呢?幻月,去請伉妃吧。”我趕緊起身,扶着夏菡親自往殿外去迎接她。
她一身月白色的蘇繡宮衣,上面是仙鶴丹陽的紋樣,很襯她的膚色與氣韻,紅瑪瑙的手串項鍊,更顯得她皮膚白皙,她雖然是后妃之中最年長的,但容貌膚色都很好,雖然不及多羅晴柔那般嬌豔卻也勝過旁人,姿色算是上等了。
“不知伉妃娘娘大駕光臨,未曾出宮迎接,請娘娘恕罪。”我纔要福下身子,她已經上前扶住我,淡淡的道“罷了,你的身子也不好,不必多禮。”然後便扶着我一同往正殿坐下說話,她神色抑鬱,看着似乎憔悴了許多。
後宮中若說深愛皇上的人,只怕沒人比得過伉妃了,自幼服侍皇上,眼裡心裡想着的看着的都是皇帝,沒有自我,更是以能侍奉皇帝爲自己與母家的榮耀,所以,她對軒轅天佑既不像皇后那樣存有餘地也不像皇貴妃那樣存有私心,到底只有她纔是至情至義的。
“娘娘怎麼今日過來?若是及早着人知會臣妾,臣妾定然備下上好的吃食與茶葉,此刻只有一些糕點小吃,茶也只有香片,不知道伉妃娘娘用不用的慣呢?”我奉上這些,又笑着坐下歉讓她進些吃食。
“很好了,別說你這裡了,如今就是皇后的宮裡也未必有什麼好東西了,自從她協理六宮事宜,各宮各處都是一樣的。本宮那裡如今還不如你這裡,這樣已然很好了。”她平心靜氣的說着,然後看着眼前的茶水與蔬果又是嘆息,接過香茗,品嚐了一口。
我見她神色中似乎怪異,看着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便屏退下人,只餘下我與她二人“娘娘,快人快語,怎麼今日倒這樣了呢?此刻只有娘娘與臣妾,不知道娘娘今日來臣妾宮中有何吩咐?”我說話客氣,一來她是妃位到底高我一等,二來她是後宮裡服侍皇上最久的人,到底也要敬重她些。
“好。”她放下手裡的杯盞,環視四下裡然後道“既然宛嬪這樣說了,本宮也就有話直說了。”她打定主意,然後壓低了聲音,拉住我的手輕聲道“本宮知道,眼下這個後宮惟一能與她抗衡的也就是宛嬪了。皇上寵愛你,不同於尋常人,本宮雖然是個粗人,但是這些也看的出來,到底伺候了皇上這麼多年,他的脾氣秉性也摸得透透了。”伉妃這樣說着,而後又嘆息着,眼神中滿是委屈與無奈。
“本宮人老色馳,皇上不喜歡,也是理所應當。只是本宮實在受不了她日日的
欺壓,身邊又無子嗣,何況,她母家尊貴無比,眼下她多少風光榮寵呢?原本只是貴妃也就罷了,如今是皇貴妃了,更是欺負人欺負到家了。”她氣的狠狠的咬了咬自己的脣角,然後又道“我就直說了吧。”她又運運氣,看樣子倒是有讓她覺得難以啓齒的。
“本宮是妃位,你是嬪位,如今皇上寵愛你,咱們聯手如何?”她的話說的直白,想必也沒有什麼深思熟慮一類的心裡活動,也是,她這樣的心性,哪裡會有什麼深思熟慮呢?幸而她沒有子嗣,也沒有尊貴的母家,皇上也不十分寵愛她,否則後宮中豈能容她到今時今日呢?
她的話我大抵是明白了,只是淡淡的笑笑“臣妾不過卑賤之人,有什麼資歷配和娘娘您聯手的呢?”我這樣說着便低下了頭,顯然有卻步的意思。
她淡淡的道:“宛嬪也是聰明人,何必裝作不懂呢?”她面露不悅之色,她這樣的人便是這一點好,喜怒皆是形於色,我必然是不能與她聯手,先不說多羅氏根本不需要我去對付,就是伉妃,我也是斷斷不能與她同仇敵愾的,她是什麼心性,脾氣急躁,爲人心直口快,不等她算計了人,倒叫人算計了她,與她爲伍,只怕連死都不知道是如何死的呢。
“娘娘恕罪。宛兒不過是一個小小嬪位,母家又是前朝的後人,娘娘也知道,爲了這些太后與諸位姐姐已經多番爲難宛兒了,況且宛兒有着身孕更是不能疲於操勞心機,臣妾不想榮華富貴,更不敢妄想與皇貴妃比肩,只想保住宛兒母家與腹中的孩子也就是了。”我揉着自己的小腹,楚楚可憐般站在她的面前,我的話字字句句也是肺腑之言。
“你若這樣說倒也不假。”伉妃緩和了神色“只是本宮恨呢。”她拍案怒氣不可解的樣子,不知道又是受了多羅氏什麼折磨,才讓她這些年來第一次肯動心思去與多羅氏對抗。伉妃爲人不壞,雖然有些自私也有些憾妒,到底都是因爲她對皇上一片癡心的緣故,爲了這些每每我倒並不十分厭惡她,最多覺得她是個可憐人罷了。
“您貴爲娘娘,有話不妨對皇上明說也就是了。”我淡淡的試探她。
她銀牙幾乎要咬碎了一般“你哪裡知道,皇上許久不曾見本宮了,即便是見了本宮也是護着皇貴妃的,鬧不好還要申斥本宮。她如今得寵,皇上愈發聽她的了,後宮裡眼看都沒有咱們的容身之地了,同樣是皇上的妃嬪,本宮伺候了皇上數年,卻要她這般對待,真真是氣不過啊。”伉妃情緒激動,我想大抵是皇貴妃真真正正的激怒了她。
她又嘆息着“既然你也有這許多難處,本宮也就不打擾宛嬪靜養了。”伉妃站起身,然後走下正位,徑直就要往殿外走去。
我立在身側,對着她嫣然一笑,然後扯住她的衣袖一角,看着華美絕倫的蘇繡,溫婉和順的對她道:“臣妾雖然膽小怕事不敢爲娘娘籌謀效力
,但願意得空見皇上的時候爲娘娘進言一二,請皇上不日便道聽風閣去,陪着娘娘說說話,到時候,娘娘還是這樣一身打扮,只是要卸去這紅瑪瑙的飾品換上清淡素雅的纔好,娘娘有何委屈,不妨便對皇上說去,請皇上爲娘娘做主也算是名正言順了。”
她兩眼金光十足,然後幸福的道“真的嗎?”她感念的拉住我的手,不住的問着“真的嗎?真的嗎?若是妹妹勸說,皇上必然肯來,本宮先謝過妹妹了。”伉妃激動不已,若不是尊卑有別,只怕他要給我跪下也未可知呢。
她欣喜若狂,便是知道皇上肯去她的聽風閣才這般高興,興沖沖地回去等着了,幻月進來,看着伉妃遠去的方向,神色不解,“伉妃是怎麼了?從來不來咱們宮裡的,一來便這樣高興的走了?”
“她出去的時候很高興嗎?”我自顧自的說着“是啊,皇上要去看她了,她自然是高興的。”我輕聲的笑着然後冷冷的說着“柳葉雙眉久不描,殘妝和淚污紅綃。長門盡日無梳洗,何必珍珠慰寂寥!今日我算是懂得了。”我低下頭看着自己手裡的那席素色的錦帕,只覺得伉妃可悲。
“幻月,你說,有一天,我會不會和伉妃一樣,被皇上忽略,被他遺忘,或者被他嫌棄拋棄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大抵是從得知皇上要對多羅氏動手開始,又或者是看到伉妃被皇上厭棄開始,我便總會擔心,她們的今日就會是自己的明日,我很擔心。
幻月不解,她只是安慰我“小主,好端端的說這樣的話做什麼呢?幻月知道小主心裡多思也不是一日兩日了,只是皇上疼愛您,也疼愛您腹中的孩子,等孩子降生了,皇上肯定還會晉封小主的位份,到時候小主還怕沒有寵愛嗎?”幻月這樣說着,似乎晉封的事情板上釘釘一樣“您想啊,哪個嬪妃能在沒有子嗣的時候就晉封的呢?當初皓哲貝勒求婚,皇上頂着多大的壓力,才留的您在宮中,後來無論是太后責罰將咱們打入暗牢,還是皇后百般爲難,或是多羅氏爭寵,即便是後來的完顏貴人與佟貴人,都不曾能動搖皇上對小主您的寵愛,雖然西子州的時候皇上與小主有些誤會,但還不是因爲皇上在乎您嗎?後來皇上對您比從前更好了呢。所以啊,小主無需擔心,奴婢保證皇上一定會一輩子都疼愛您的。”
幻月說了這一大車的話,然後自顧自的沉浸在替我的喜悅中,我知道她比我更在意皇上對我的恩寵,幻月真真就像是我的影子,她感受着我的感受,體會着我的體會,她以爲她就是我的四肢一樣,她把自己看做我身體的一部分,替我高興,替我悲傷,替我擔憂。
“那麼如果皇上得知我並不是清清白白的女子,若他知道我的母家不在金陵而在川州呢?若他知道司樂塾的種種呢?你以爲皇上還會如今日這般待我嗎?”
幻月趕緊握住我的脣“小主,您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