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心殿裡暖暖的陽光透過窗櫺上的方格子,一縷縷照射進來,大殿裡所用的傢俱是一水的紫檀木製成的,龍頭扶手的木椅做工精細,扶手上的兩個龍首彷彿正在吐雲吐霧一樣。博山爐裡焚着藏香,那香氣濃烈,我不大喜歡,這是塞外獨有的香,從前浴凰宮裡常常點着,聞久了覺着頭暈目眩。
養心殿遠離後宮,這裡十分清淨,多寶格里放着無數的書籍,這樣的氛圍倒讓我覺得心情自在舒適。
我柔聲細語地道:“臣妾當日是打十里莊經過的,多羅將軍的名號也有耳聞。當日因爲趕路所以並未得見。”
皇帝問道:“這就對了,十里莊是江南去往塞外的必經之地,算算你們是該路過的,那裡也屬大金的管制,百姓生活怎樣?”
心裡正躊躇着,到底該不該對他提及十里莊的慘景呢?也許那是皇上授意的,一直以來剃髮是皇族最在意的,在我看來不剃髮便剃頭的做法有些殘酷,但是皇權的擁有者也許並不這樣認爲。所以只好三緘其口,撿着無關緊要的說些,大多是人情、事故的介紹。
皇帝似有不信,接着問道:“多羅福的人是出了名的剛勇之師,大金最初入關攻佔十里莊的時候,也曾大舉圈地剃髮的制度。京城尚且不從者衆多,而鎮南將軍駐地並沒有阻礙,想必有些手段。”
這一聽才知曉皇帝對多羅福的殘酷做法並不知情,原本還在奇怪何以大金入關之初都沒有大肆屠城,反而到了十里莊這樣的偏僻之地有這樣的慘案,原本以爲是聖上授意,現在看原來只是那多羅福的胡作非爲罷了。
數百人的性命,無數家庭的血淚,若我還隻字不提實在愧對江南的父老親裡,便只好將親眼所見的實情慘狀一一告知,十里莊兩面城牆上的數百顆頭顱,無數的殘軀,血流成河的城門口,以及戰戰兢兢地百姓,還有那囂張的士兵。
聽得軒轅天佑一語不發,陽關照着他烏黑纏着黃絛的辮子,我補充道:“那一幕若不是皇上問起臣妾實是不願意提起的。只是想着皇上原本是寬厚仁德的明君,原想着廢除舊制,以求百姓安居樂業的太平盛世。
然百姓並不得知皇上的恩德,只以爲大金將士的暴行是源自皇上的意思,可謂是辜負了皇上的仁政。臣妾既知道外面的實情,便不能隱瞞皇上。”
啪嗒一聲,皇帝手裡的摺扇掉落在地上,他癡癡地看着遠方道:“數百顆人頭懸於城門之上,朕統領八旗將士,戰場上殺敵無數,自負的鐵蹄踏平了無數敵人的城池,可如今他們所殺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這些百姓原本該是我大金的子民啊。剃髮勢在必行,即便是不從者殺,也無需殘忍至此,朕以爲以仁德治天下能上行下效的,豈知到了下面就變了味道!打着大金的旗號,濫殺無辜!”
軒轅天佑的嗓門提高了八度,我慌忙地跪倒:“臣妾失言了,惹皇上動氣,求皇上息怒啊。往事已經發生了,也無法改變,只看今後就是,想必多羅將軍也是爲了大金的統治和皇上的龍顏,只是方法不當而已,但出發點也是好的。如今朝廷才入關幾年,南邊叛軍還在異動,現如今正是用人之際,還求皇上看在多羅將軍一家爲國效力的份上不要動氣了吧。”
他皺着眉頭,緊緊閉着雙目道:“也罷!
你再對朕說說民間可有什麼關於朕和朝廷的說法,好的壞的,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
軒轅天佑是一個難得的明君,他迫切的希望得知自己在百姓心中的樣子,因爲他十分在意,由此可見他的善良與賢明。
在從塞外進京的路上多半聽到的是怨聲,原本萬朝的百姓就對改朝換代充滿了牴觸感,加之從古至今流傳下來的體之髮膚受之父母的說法,到了大金便要剃髮才行,且大金入關後將士燒殺搶掠,圈地霸田,百姓過得日子還不如前,許多人流離失所,丟了性命。
就連我也一度以爲皇帝是個殘暴恐怖的殺人惡魔。直到入宮後幾番接觸才慢慢改觀了,可見皇帝也有無法左右的事情,那便是人心。
爲了不讓他感到過分挫敗,五分真話五分假話,哄着他說了許多,聽到讚揚他的地方便大感欣慰,還對我講述起他的治國之道與偉大構想。
我雖然不懂政事,更不懂兵家之事,只不過他說的淺顯,也能大致領悟。“朕第一步便是要圍剿叛軍,之後便要推行仁政,減少賦稅,放寬逃人律,停止圈地。
往後還要恢復前朝的科舉,讓有志之士能夠爲國效率。打破滿軍的諸多優待,施行滿漢一家。重視農耕,將滿人的畜牧本領與漢人的農耕結合起來。接着便要平定塞外的紛爭,讓百姓過上太平盛世。爲官者要清廉爲國,爲商者沒有偷斤短兩,世間再無窮兇極惡的賊人,家家夜不閉戶。”
他無限憧憬地暢想着。接着又道:“朕還要以孝道治天下,讓百姓都孝親,老者可以有所依。人人都有惻隱之心,那麼路上再無餓殍。”
“皇上的想法很好。”心裡想着若達到這樣的盛世恐怕軒轅天佑得到暮年了。天下再無賊人,路上沒有凍死餓死的人,這樣完美的幻想只存在於人們的理想世界裡。
但有一點可見便是軒轅天佑心繫百姓是明顯的,他不止在意維繫自己的皇權和大金的統治,更在意皇親國戚的富貴享樂,他作爲帝王,是想切切實實地造福子民的。
“若是真有這樣的盛世,宛兒一定要再回一次江南,親眼見一見那時候的江南,聽聽人們對您的稱頌。”我和他以茶代酒竟然互相舉杯慶賀。兩人似孩童一般,說的興高采烈。
他的笑容讓人覺得輕鬆,沒有齊清遠的矜持清秀,只是讓人覺得發自內心的替他高興,向來軒轅天佑都無需隱藏自己的喜悅,只是在衆人面前的時候,他是那樣的威嚴不可觸摸,因此偶爾的灑脫自如倒讓我覺得是那樣的珍貴美好。
“您的笑容很好看,有着感染別人的力量。若是您時常笑笑就好了,臣妾也便願意天天來與您作伴。”放鬆的氛圍下,已經開始輕鬆自在的交流。
他哈哈大笑道:“你若來,朕願意天天這樣笑一笑,政務纏身,後宮也總不讓朕放鬆。每每與宛兒在一起卻十分開心自在。你有的時候像是朕的解語花一樣,一句話說到朕的心裡。
後宮許久沒有能與朕所言甚歡的嬪妃了,她們只知道朝朕索取疼愛恩賜,卻沒有人願意替朕分憂。或者說她們根本不會替朕分憂。從前倒有一個能和朕說上幾句的人,只是如今也不能時時得見了。”
我知道他的話裡所說是元格格,他接着道:“許多人做
了數十年的夫妻,君臣,主僕,可都只是身體上爲伴而已,故而彼此感到孤獨。有的人才認識短短數天,也許幾個時辰,便能做一輩子的精神伴侶,你以爲哪個更讓人羨慕?”
“知音難覓,否則伯牙當初也不會砸了瑤琴,他苦苦尋到的精神知己不在了,便是再好的琴藝曲譜又演奏給誰聽呢?所以臣妾以爲人生蹉跎數十載,能成爲知己的寥寥無幾,因此彌足珍貴。”
皇帝點點頭:“說的好,往後朕便視宛兒如知己。”
他的話讓我爲之心裡一陣,緊接着便是心動不止,正當青年的皇帝,文采風度俱佳,將我視爲知己。紅暈再一次掛在臉頰上,羞答答地低下頭,含着一絲笑意道:“臣妾謝皇上。”
軒轅天佑也沉默了,他的臉頰似乎也染了紅色,不知道是被暖陽照射的原因,還是被我的羞澀感染了,總之一種久違的甜蜜悸動瀰漫在養心殿裡。
理智終於敗給了感性,什麼民族的牽絆,什麼冬古靖的計劃,什麼太后的警告,什麼後宮的嫉妒,統統拋在九霄雲外。心裡想着的只有這一刻的甜蜜溫存。
皇帝終於打破了尷尬,帶着紅暈含着一絲不自在的憨笑道:“當日賜給你的《美人圖》,你放在何處了?”
即刻回道:“在漪紅閣裡收着呢,因爲是皇上所賜的,又是出自名家之手,臣妾喜歡的很,便好好珍藏起來了。”
皇帝點點頭道:“當日在保和殿裡初次見你,便感嘆世間能有你這樣標緻的人,只覺得像極了那幅畫裡的女子,宛如是從畫中走出活過來一般。”
又是一陣心動,感覺眼前泛着幸福的花瓣,就連大殿裡焚燒的藏香也覺得美好,他很少誇讚我,從入宮一來,每每見他或是冰冷的或是安靜的,總以爲在他眼中我不過是空氣一樣的存在。今日才瞭解,原來他曾那樣仔細的打量過我。所謂愛美之心人皆有之。他既然讚許我的容顏,想必也曾真正的爲我動心過。
“臣妾不喜歡只有容顏能給皇上帶來歡愉,更希望與皇上如同伯牙子期一樣,可以懂得彼此的心意,讓彼此不再感到孤獨。其實臣妾自從入宮一來,交好的嬪妃也不少,只是能互相讚許欽佩的並不多,瞭解宛兒心中所想的更無一人,宛兒時常想若是能有一人瞭解宛兒的詩詞,琴曲,便再無遺憾了。”
皇帝微笑道:“也難怪你要這樣說了,歷來大金的女子不弄筆墨的,只是謹遵婦德研習女紅歌舞。就如伉妃來說吧,就是自己的名字也不認得的。時常朕也覺得與她言談乏味。”
我們一直聊了許多,皇帝漸漸地將多羅福的大不敬丟在腦後,歡樂的時光總是短暫的,一晃該回去了。我二人都有些許的沒盡興,相約來日再續,皇帝也愛下棋取樂,只道下一次要對陣一局。
自那之後,人前見到他總是互相尷尬,每每都會緋紅了臉,他也時常帶着紅暈。即便是諸妃之中,他的眼神也會極力的搜索着我的身影,之後是心照不宣的微笑。
然而,細心的我還是看到了些端倪,那一日親手送與他的荷包並沒有佩戴在他的身上,那個有了刮痕的舊荷包還是每日被他隨身帶着的。心中不禁有了一些猜想,那荷包是出自誰手呢?竟然讓堂堂的君王不捨得摘下,每日佩掛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