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額娘。”皇帝開口道“朕再說一次,這是朕的意思,不關宛兒的事情。”皇帝對於觸及到我的人和事都保持着極度的敏感。
“起來吧。”太后和藹的道“冬古貴人有着身孕,就這麼跪着?哀家眼睛不好,皇后看着也不管嗎?”太后又道。
皇后笑道:“冬古貴人是最懂得禮數,也是最孝敬太后的,她要跪太后,臣妾怎麼攔得住呢?”皇后又對芯芮道:“去給貴人看座啊。那一個軟墊來,給貴人墊着坐下。”
“多謝皇后娘娘關懷。”我福了福身子,腿已經有些酸脹了,夏菡扶起我坐在下手。
“哀家也老了。”太后苦苦的笑着,然後撫摸着自己已經有些銀絲的鬢髮,她笑着道:“哀家不過是個年邁的母親,不想再過問朝中之事,先前是皇帝年幼,哀家是你的額娘,不得不替皇上把把關,護着你。可是皇帝如今自己已然是阿瑪了,哀家就該放手了。其實哀家老早就累了,乏了,管不動了。”太后的話說的有些傷感,叫皇帝和皇后都不免低下眼簾,有些失落。
太后又道:“天下父母之心都是一樣的,哪個做母親的不希望自己的子女能夠順利平安。誰也不願意看着自己的子女走彎路,走險路。哀家也是如此。”太后把話鋒一轉又道:“不是看着皇帝自己在往彎路上走,哀家也是斷然不會來勸皇帝的。”
“朕的心意已決。額娘不必再說了。”皇帝堅決的道:“朕是大金的天子,理應爲百姓謀福。救他們於水火之中,是朕的責任。兒子以爲,若是皇阿瑪在他也一定會叫兒子這樣做的。”皇帝的話充滿了信心,他堅信自己是正確的。
太后又道:“哀家只知道君王應該廣納羣臣之言。難道文武百官都是錯的?只有皇帝一人是對的?難道輔政大臣們都在和皇帝作對?”太后說着的同時已經拉起皇帝的手“皇上就再聽一次哀家的話吧,哀家是你的額娘,什麼時候害過皇帝呢?難道皇帝要滿朝文武聯名上奏一本,到時候皇帝便覆水難收了,趁如今一切還有緩和之機,皇帝不如趁早收回成命。”
皇帝遲疑着,皇后又道:“臣妾雖然不懂得前朝之事,但是臣妾知道皇額娘自然是心疼皇上的,皇額孃的意思皇上就遵從了吧。”皇后也這樣規勸着。
“皇帝!!”太后又道“哀家不能眼睜睜的看着皇帝你自己往彎路上走啊。”太后苦口婆心苦苦規勸。
皇帝十分爲難,他躊躇着,他的心裡心心念唸的是江南的百姓,是黎民蒼生。他一直有自己的抱負和志向,想把自己的仁政新政
惠及天下百姓。但是他又實在不願意違拗太后的意思,對於輔政親王他還有太多的忌憚,他知道自己此刻翎羽不夠豐滿,上前沒有辦法獨立與輔政親王抗衡。
“好吧!朕收回旨意就是。”皇帝垂頭喪氣,他的眉心攢動着,我看到了他做出這個決定的艱難和掙扎。
等太后離開了,軒轅天佑癱坐在榻上,一語不發。我看着他愁苦的表情,心裡百感交集,我勸道:“皇上若是乏了,不如歇歇?”
他還是不說話,我又道:“皇上!臣妾給您備了百果冰粥,現下正好用些,心裡涼爽了自然神志清楚了。”
皇帝還是悶不吭聲,我又道:“皇上,不如和臣妾再對弈一局?之前還沒有分出勝負呢。”我笑着看着皇帝的眼眸,他的眸子是空洞的,沒有一絲生氣。
“皇額娘還是選擇了他。”他莫名的這樣說着,然後苦苦的笑着“一直朕都知道,但凡朕和他要皇額娘做出選擇,額娘總是願意聽他的。額娘總是願意相信他,也不願意相信自己的兒子,是朕無能嗎?還是額孃的心裡一早就做出了判斷?孰輕孰重呢?”
我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只是搖着宮扇,看着他空洞的眸子和失落的表情,“太后娘娘選擇了誰都不要緊,皇上,您還有我啊,雖然臣妾卑微,但有總比沒有好啊?”我故意自嘲,然後對他道:“至少皇上不會在孤單了。不是嗎?”
“朕從小額娘就和他糾纏不清,皇阿瑪那麼疼愛朕,從來不會命令朕去做朕不想做的事情。皇阿瑪說,朕將是大金的君王,是至高無上的,要相信自己的判斷,要勇敢。可是如今的朕……”他苦苦的笑了,擺擺手道“罷了,罷了。”
皇帝的話中淒涼和悲傷,“皇上很少提起先皇的事情,臣妾一直以爲皇上那時候還小,自然是不記得了。”
皇帝笑着對我道:“朕雖然小,但是皇阿瑪的疼愛和他對我的教導我一生都沒有忘記過。他是朕一生最敬重的人,是大金真正的君王。他的偉大治國之策,時常對年幼的朕說起,那時候,朕就勵志要做一個好皇帝。後來皇阿瑪離去了,朕七歲登基,那時候朕很開心,因爲終於可以將皇阿瑪沒有完成的宏圖偉業進行下去。”皇帝陷入了往昔的回憶之中。
“臣妾不知道,皇上對於先皇的父子之情這樣深切,而且這樣偉大,與皇上比起來,臣妾簡直自愧不如。”我又端起百果冰粥放到他的嘴邊,他只是推開了。
“可是,皇阿瑪仙逝之後,軒轅宏烈,就越俎代庖,名義上是輔政,實質上是干政。完全把朕和皇額娘操控在他的鼓掌之間。可恨滿朝皆是他的門生。”皇帝咬牙切齒的說着。
“太后似乎很敬重親王,想來也是念及親王輔佐皇上多年。”我又試探的道。
皇帝道:“他……朕永遠也忘不了,他在皇阿瑪的靈位前拉住皇額孃的手,朕永遠也忘不了,他要皇額娘嫁給他!!!”
皇帝的話使我震驚,我一直知道太后與輔政親王關係非凡,原以爲是太后與輔政親王有故交,或
許是曾經的青梅竹馬,我卻沒有想過,她們會有情不自禁,更或者想過下嫁親王的事情。
“大金例來可以弟娶兄嫂,這是慣有的規矩。他要額娘下嫁給他,他便會幫助朕登上皇位。並答應會力保朕和皇額孃的平安。皇阿瑪才駕崩啊,皇阿瑪是那樣信任。皇阿瑪是那樣疼愛額娘和朕,朕恨不得殺了他!!!”
可以想見,那樣的一段往事是多麼的不堪,是多麼的折磨皇帝和太后。原來在大金入京之前,皇帝的額娘,也就是太后,爲了能夠保住皇帝的皇位,早就委身於輔政親王,當然,我相信,憑太后的心性若不是一早就對軒轅宏烈有心,也不會這樣叫堂堂的赫赫巴烏蘭委身於他。可以想見,她們二人必然老早就情投意合,也許是先皇一直阻礙了她們相愛。
可是無論她們是否相愛,對於年僅七歲的皇帝來說,他看到的是自己的皇阿瑪才駕崩,額娘爲了保住自己的皇位,委身於這個男人,而這個男人還長久的控制着自己,這樣的矛盾愈演愈烈,皇帝早就恨毒了他。
“朕一定要殺了他,早晚朕會殺了他!!”皇帝的話就這樣在我耳邊不斷的迴盪着,我怕極了,因爲我知道輔政親王在朝中的地位和權力,多羅一家是他的門生之一,對軒轅宏烈的忠誠程度遠遠大於對軒轅天佑的,甚至也許輔政親王一聲令下,他們可以弒君逼宮。
多羅一家掌握着大金的大部分兵權,除了多羅族,還有戶部,刑部,吏部,基本都是輔政親王的門生和黨羽。他們勾結一處,一個鼻孔出氣,正因爲如此,皇帝在朝野中才會舉步維艱,也正因爲如此後宮中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比如對皇后,對多羅晴柔,皇帝皆不能過分冷落。
當皇帝如此憎恨一個人,而這個人還偏偏約束着自己,控制着自己。這個人霸佔了自己的額娘,作爲男人天生的血性叫他無法容忍這一切。但這麼多年,他不僅忍了,還一直僞裝的很好,這樣的內心將會是多麼的疲憊和痛苦。
我很擔心,皇帝的心裡已然坍塌了,他無法再忍下去了,隨着年紀的增長,皇帝越發沒有耐性了,他或者愈發失望了。我總覺得這麼多年一直藏在皇帝心底的恨就要在一瞬間爆發了,而且將是無人能夠制止的。我擔心軒轅天佑會受傷,這樣的擔心讓我徹夜難眠。
可是讓我意外的是,第二日皇帝沒有爆發,也沒有任何舉動,他甚至沒有早朝。不僅這一日沒有早朝,他乾脆一口氣十天都沒有早朝,前朝送進來的奏摺,他看過,只是草草的批示,大多是叫我代筆。也沒有任何旨意,六部的官員求見皇帝,他一概不見。整日在仁壽殿裡飲酒作樂,或者聽琴,或者看戲,或者與我對弈一局,或者與我閒話。
后妃求見之人也很多,皇帝也不肯見,一連十日,仁壽殿裡只有我和皇帝,這裡夜夜笙歌,每日管絃絲竹之聲不絕於耳。
我試着去規勸他,但是他都不理會我,這一次,他徹底放棄了,也許他放棄的不是前朝,不是皇權,不是天下。他放棄了他自己,這一點叫我痛心疾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