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清宮的門虛掩着,沒讓人通傳便自己推門進去了,纔到門外,就聽見冬兒的聲音,似乎帶着哭腔:“娘娘快別難過了,二公主也不是有心的,她也纔是個四歲的孩子,您何必責怪她呢。”
淑妃的聲音不多時響起,幾乎是哽咽着吐出的“本宮就是因爲她小纔要她記住,誰讓她是本宮的孩子,少不得跟着受氣,從小就得習慣了才行。”
二公主雖然年幼,但十分懂事,她沒有哇哇大哭,而是乖巧的跟着道:“額娘,飛兒知道錯了,求娘原諒飛兒。飛兒以後一定處處讓着玉玲,不再惹額娘傷心了。”
聽到這樣的話,心裡極不舒服,才四歲的孩子,貴爲公主,同樣是皇帝的女兒,卻小小年紀便要學會尊卑有別,還要處處隱忍剋制,實在殘忍。
我轉身扶着幻月與夏菡的手離開了,幻月問道:“小主都到門外爲何不進去呢?”
“不想去打擾這一對母女……咱們只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好過,豈知這裡人人都是一樣的。”
從那之後,便時常去淑妃宮裡坐着,幾次下來,淑妃也願意和我走動,又因着華清與鍾粹毗鄰的緣故,有時候幾乎一同進膳,連帶着她宮裡的毓貴人也跟我親近了。毓貴人生性不愛說笑,生活沉悶刻板,但根裡是個賢惠的好人,也許曾經的她也有着千嬌百媚的時候,因着歲月長久消磨在這深宮中了吧。
且說齊佳貴人,皇后獨獨留下她,過了午飯時分纔回來,頭也耷拉着,就像霜打的茄子一樣無精打采的。看着極其好笑,翠兒迎上去,小聲嘀咕了兩句讓着朝凝翠閣去了。
“小主,奴婢做了盅百果冰粥,消暑去火氣是最好的。”夏菡帶着一絲笑容,用眼神打量着手裡的物件又掃視了一眼凝翠閣的方向。她果然最和我心思,早在那日齊佳與納蘭在我漪紅閣一番爭鬥我就想好了一個計策,此刻正打算過去凝翠閣瞧瞧。
我們主僕二人捧着百果冰粥來到凝翠門外,“齊佳姐姐可在嗎?妹妹來瞧您呢。”
跟着聲音翠兒出來了,對我道了萬福,接過東西將我讓了進去,齊佳貴人正在卸着首飾配件,她雖然算不得絕美,但五官尚且算精緻。此刻略有薄怒,瞧見是我故意發着脾氣道:“你是來看笑話的吧?要看就抓緊,看完了就該去哪去哪!”
我不急不惱,保持着進門時的顏色,對着她道:“你何苦總是夾槍帶棒的貶損我,咱們一個地間住着,我也是爲了姐姐好纔來看你的。這百果冰粥才得,想着你正午從鳳鸞宮一路來必是熱了,吃着正好。”
她斜睨一眼百果冰粥,翠綠的獼猴,粉紅的草果,金黃的蜜桔,透明的荔枝,還有那紫色的葡萄,火紅的西瓜,每一種都是小小的方塊,最上面是結成冰的蜂蜜霜,看着就讓人生津止渴。
“那還是本小主冤枉你了?”她緩和了些對着我仍舊是一分戒備道:“謝了。”
“姐姐何必跟我客氣。先前就囑咐過你,眼下看,可不是吃虧了?”
“想想就生氣,仗着皇后給她撐腰,四處招搖。”說完她啪的一聲把簪子摔在妝臺上,走到圓桌前坐下看着我道:“皇后倒是吃了什麼迷魂藥,偏信她。今日倒是沒提什麼,只是讓我抄寫《女誡》,本就不擅長寫字,這不一直抄到這回子,午膳都不曾進了。”
我心裡暗笑,皇后還真有些折磨人的手段,不打不罵,不問不責,只是抄寫《女誡》就是皇上太后也說不出什麼。但是對於這後宮諸位嬪妃,都不愛文墨的,寫字都是七扭八歪的,這樣的懲罰簡直最合適不過了。
心裡笑着嘴上卻就着她的話說:“《女誡》?皇后娘娘怕是因着納蘭常在的事情在責怪您吧?”
她緊鎖眉頭點點頭道:“就是因爲那個賤人,害的本小主受苦。”
“姐姐何必與她一般見識,不如早晚與她說和,賠了不是,自己也少受罪些。”我搖着團扇,說話間掃過齊佳的臉,她的怒氣在一份份上揚,知道她是個氣性
大,又自視高的性格,故意縱了她生氣,方纔好進行我的計策。
“宛兒聽說她最近腰膝關節處疼痛,還伴有咳痰,似乎是有些癤腫溼氣。”齊佳的面色沒有任何變化,反而多了一分不悅“宛兒在民間聽說半夏有消除癤腫的作用。”
“你是要我去伺候她嗎?”齊佳氏臉上已然抽搐了。
“只是這半夏毒性不淺,若是每日生着吃了,日月積累,不消多時便會舌頭麻木無法說話。再嚴重下去便要呼吸困難,抽搐痙攣,甚至要人性命的。”說完我搖了搖頭“凡是藥三分毒,她母家是醫家,不知道她可知道半夏能治療她的舊疾又能要了她的性命呢?”
齊佳貴人聽到這裡,神色嚴肅似乎在思索,神往之時連我離開都不曾注意到,只在一味的出神。
夏菡道:“小主還懂醫理藥性?真是博古通今,無所不知呢。”
她的話讓我想起了往事,從前在金陵,清遠家裡世代爲醫,因我在司樂塾裡總是吃虧,爲了防止被虞美人等人算計,每次都會對我說一些有毒性的藥材植物,什麼是相生相剋的,什麼是有毒的,什麼是可以使用的,什麼植物的根葉是有毒的,什麼植物的塊莖是好的,不知道聽了多少。原本是聽了想保護自己的,當是長了見聞聽的,如今卻不想用在這樣的地方。
“我只是略懂些,接下來還得看齊佳貴人的動作,倘或她無心或者膽小,我再好的謀劃也是枉然,到底是藉着她的手,刀把子在她那裡的。”我意味深長的對夏菡道。
“是啊,也怪不得旁人,到底是她往日自己多行不義,纔會讓齊佳貴人有了這樣的心思。”
出了凝翠閣太陽暖洋洋的照在身上,不一刻便出了汗,想着夏菡的百果冰粥,“那冰粥可還有剩下的?”我紅着臉問道。
“早就給小主備在宮裡了,回去正好用些。”夏菡像是疼着妹妹一樣的疼愛我照顧我,此刻聽她這樣一說,撒嬌一樣的摟住她的肩膀,往她的臉頰上一個親吻。
她愣在原處,我卻飛跑着回漪紅閣去了。
翌日便是七巧節,早就用皇后尚我的緞子繡了一副花開富貴的幔帳,並一套二龍戲珠紋樣的靴子,幔帳是送給太后的,靴子自然是送給皇上的。七巧節這一日宮裡的后妃都要將自己親手製作的女紅織品送給皇上與太后,一來爲了彰顯女子的巧手,二來也是爲了一較高下。許多人都是暗地裡早就下功夫了。
這一日早上是去慈寧宮請安的,太后氣色不錯,鴉青色梅花紋的紗袍,坐下的莊太妃與昭太嬪都是暗色的宮衣略顯得樸素無華。
此時淑妃所繡的觀音賜福的雙面繡倒十分惹老太后的喜歡,裝裱在框子裡,正反面的瞧着,“淑妃有心了,知道哀家潛心禮佛。這繡工也巧的很呢。”
淑妃聽了趕緊喜色上前道:“太后娘娘這不是臣妾的功勞,都是毓貴人妹妹每日教我,否則這雙面繡臣妾哪裡會呢。”
“早就聽說毓貴人是個賢惠人,每日就愛女紅上下功夫的。”昭太嬪跟着稱讚道。
“這樣的孩子皇帝應該多疼愛些,別竟撿那些不懂事愛驕橫的喜歡。皇后也該勸着皇帝。”太后橫了一眼皇后,赫赫巴孟和趕緊低下頭不再多聲。
“皇額娘,兒子的事兒子會看着辦的。”皇帝似乎不大高興了。
太后礙於皇帝顏面只好不再做聲,翻看着各位妃嬪的繡件,“貞妃的仙鶴很好,仙鶴是長壽的意思,哀家喜歡你的心思,最近乖巧了許多啊。”太后看着貞妃眼睛掠過溫柔。
“這福祿雙全是柔貴妃的吧?”太后掃過多羅晴柔“很好,女紅功夫也進益了,到底是額娘呢。”
“綵鳳朝陽是孟和繡的吧?難爲你,二皇子還那麼小,每日照顧他也夠你受了還要管理後宮,竟還能繡出這樣好的紋樣,花了不少心思呢。”太后最後把目光定在我的花開富貴之上,饒有興致的細細看了,“這是誰繡的?”
“回皇額娘,
是冬古貴人。”皇后一旁答道。
“針腳細膩,倒不像是師傅教出來的,花色也新穎,平日都是重複的,此刻看這樣的花朵倒還覺得搶眼呢。”太后稱讚道。
“回太后娘娘,臣妾的針線功夫是母親教會的。這紋樣是毓貴人姐姐那裡尋來的。只覺得花朵雍容,又顯得安詳沉靜,故而繡了。”
太后再次看向毓貴人,她點點頭:“好孩子,起來吧。”又跟着對皇后道:“毓貴人進宮日子不短了,雖然一直沒有子嗣,但也該晉封了。皇后時常該提醒皇上顧念着這些老人別隻喜新厭舊的。”
皇帝的臉色始終陰沉,不多時外面傳來一個小公公的聲音:“五親王福晉求見。”這五親王福晉便是軒轅天賜的福晉,莊太妃的兒媳,等她進來我一瞧這人正是那一日侍宴時遇到的,她呈上一套百蝠寢衣給太后,恭順道:“臣妾與天賜恭祝皇額娘身體康健,千歲金安。”
莊太妃臉上也很得意,“天賜與媳婦就是孝順懂事。”太后撇過她之後便沉默了。
“難爲你二人了,天賜今日怎麼沒陪你進宮呢?哀家有些想他了。”
“啓稟太后,王爺近日一直忙於重擬《大金典制》一事,一時不得分身。”福晉的聲音清脆利落“另外得知妾身今日進宮是爲了朝見太后,叔父大人還特地讓臣妾把他從江南得的上好蘇繡衣料四匹給您帶來了。”說完身後的婢女捧着四匹上好的衣料,雖然包裹着都能隱約見得流光閃動。
莊太妃笑着道:“哎,還是姐姐的人緣好啊,輔政親王都來給姐姐送禮物,妹妹我可是羨慕呢。哼”
皇帝的臉色更加難看,太后接着道:“他孝敬哀家,也是看着皇帝的面子,這是他身爲臣子的一片忠心。”說完示意人收下“怎麼今日沒有見納蘭常在呢?”
“回皇額娘,納蘭常在最近總是感覺渾身疲累,精神倦怠,臣妾就讓她在自己宮裡歇着呢。”皇后趕緊回話道。
“這個納蘭氏哀家有些耳聞,囂張跋扈,聽說這樣的人皇帝還喜歡的很。”
她看了一眼皇帝“不出半個月苗疆的可汗便要來到咱們大金了,雖然說他是個邊外部族,但是領土也不小,牛羊肥碩,人強馬壯,毗鄰我大金的疆土,此番他有意以女兒與我大金和親,倘或能結下姻緣,以後數十年也能免於戰亂,和他們苗疆永修邦交。
後宮中皇后便一力操辦,若忙不過來的可以……可以讓元兒幫你,她是最得力周到的。”
一旁的許筱元聽到此處,趕緊盈盈跪倒:“元兒何德何能。”皇帝看到元格格的時候面色終於有些緩和,“皇額娘說你行,你就行,皇后身邊你能幫襯着,朕……很放心。”軒轅天佑少有的開口了,今天一直面色陰晴不定,總是不大高興的樣子,唯獨見了元格格能笑些。
“那元兒遵命。皇后娘娘有何差遣儘管告訴元兒就是。”元格格非常得體,讓人看了便覺着貼心。
又說了些閒話,太后似乎有些疲憊了,讓衆人散去,自己去念經了。皇后送走了皇帝,自己領着衆妃子退出慈寧宮,對身後的人道:“諸位妹妹也都累了,回去休息吧。齊佳貴人,你跟着本宮回鳳鸞宮。”
齊佳氏無奈地跟着皇后去了,柔貴妃氣的甩頭上了肩輿也回去了,淑妃看着這兩人的背影不解道:“近日皇后天天留了齊佳貴人。也不知道是爲了什麼。”
毓貴人也複議:“齊佳貴人似乎是柔貴妃那邊的,怎麼最近卻跟皇后娘娘走的很近,難道是倒戈了?呵呵”她很少會開玩笑,今日看來是得到太后的讚賞心裡開心。
“也許是吧?”我也跟着笑道“她在鳳鸞宮,我們鍾粹宮反而樂得自在安靜了。說起來最近納蘭常在確實很少走動呢。”
“聽說最近身上不好,連內務府的綠頭牌都拿了去,暫時不能專夜了。”毓貴人道。
“怎麼忽然就病的這樣厲害呢?”我心裡只是暗暗地肯定,齊佳貴人已經動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