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漠的變故來得比言笙的預計更快一些, 朱逸琛毫無疑問地排出衆難成了北漠的新帝。而他登基以後的第一件事就是扣下了豐佑亭求援的奏章,而後藉以清君側之名,將豐家的權力盡數收回手中, 本該升爲太后的豐皇后也在一夜間詭異得暴斃。
沒有皇帝的支持, 沒有家族撐腰, 豐佑亭在飛鵠關孤立無援。他盼星星盼月亮等來的聖旨, 更是把他往絕境推。
在邊疆熬了兩年, 死了幾萬士兵,卻要在這緊要關頭退戰投降?他做不到,寧願在這四面楚歌的境地背水一戰, 他也絕不做降將。
“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豐佑亭的傲氣絕不允許自己跪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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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笙收到線報, 就吩咐全軍戒備, 不可讓北漠有一點可趁之機。
“相信我, 這是最後一戰了,打贏了這一場, 我們就洗乾淨手上的鮮血,風風光光地回去!”
西孓現下相比北漠來說,是處在優勢的,可凡事無絕對,如果玉瓏軍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出擊的話, 這一場會比以往更煎熬。
“將軍, 西城門遇襲。”不用傳報, 光是聽戰馬的嘶鳴以及玉瓏軍震天的呼喊聲, 言笙就知道他們來了。
西城門是起始點, 很快又會有另外一批需空軍進攻南北城門,孤注一擲, 不計一切代價。
“孟京輝聽令,本將令你率兩千步兵五百騎兵三百弓箭手穩住西城門。”言笙處變不驚地站在高處,目光清冷,底下的士兵擡頭望去,她彷彿睥睨衆生一般。
“末將領命。”孟京輝是原鎮守飛鵠關的雪狼營的先鋒,個頭魁梧彪壯,平時挺憨實的一個漢子,上了戰場卻是殺伐果決,是個不可多得的將才。
剩餘的將士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崗位上,隨時等候調令。
如果言笙猜的沒錯的話,西城門那一場不過是無關痛癢的小打小鬧罷了。豐佑亭想借那一角騷動,吸引他們的注意力,自己能從另一個地方攻進來,打他們個措手不及。
“你是豐佑亭會選哪條進攻路線?”言笙攤開地圖,用燒黑的炭條勾勒了幾條路線,她點着玉瓏軍的盤踞地點,轉頭問容司。
容司插着腰斟酌了許久,看得容華都急了,抓着腦袋直往前面鑽。“有這麼難猜嘛,你看他們盤踞點正對西城門,隨着西城門首當其衝被攻擊了,接下來嘛,大概是北城門吧,地勢光而平,而且行軍方便。”
“我覺得不然!攻打北城門之計太過粗淺,豐佑亭一定盤算着出其不意,打得我們自亂陣腳。”馬參將不同意容華的看法。“保不準會打東城門!”
玉瓏軍從營地繞到東城門,路途迂迴而且隨時可能被城樓的哨兵發現蹤跡。
“不可能吧,從東城門進攻,他又不傻!”容華纔不信豐佑亭會放棄有利地勢,而輾轉從對自己不利的地方突擊。
“他不傻,反而很聰明!因爲我們一定會放鬆對東城門的警惕,而把兵力都集中於南北城門。”兵者詭道也,豐佑亭和言笙交手多次,用兵手法已不是最初的猛攻猛打了。
禿子連連搖手,“他不可能悄無聲息地摸到東城門的,你以爲城樓上的哨兵都瞎啊?”
“這會兒麒麟江的堅冰已經化了吧。”容司兩手撐在桌案上,凝視着面前的地圖,沉思片刻,突然擡起手來指着縱橫飛鵠關的麒麟江。
堅冰雖化,江水還是冷的刺骨的,他們能遊過麒麟江?他們不敢相信,又不得不信。
“不,他不會過江。”在旁僞作侍從的瑩瑩卻開口推翻了這個推斷。
屋內靜寂一片,只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呼吸聲。衆人皆看向瑩瑩,有疑惑也有不滿,有人出聲質問。“你一個小小侍從憑什麼揣測豐佑亭的心思?”
言笙擡手製止他,而向瑩瑩點頭示意她再說下去。
瑩瑩處變不驚地從不起眼的角落走出來,站在十來個縱橫疆場的將領的面前毫無畏懼和扭捏。她有多恨豐佑亭就有多瞭解他。
她先是向衆位將領致歉,“大人們推測得很有道理,我也是從各位大人的論斷中妄加揣測的。”
“如馬參將所言,玉瓏軍要出其不意地攻打飛鵠關,東城門無疑是最好的選擇。然而豐佑亭在公主手下吃過不少暗虧,他這個人吃過虧以後就一定會再三思忖。攻打東城門之舉你們想到了,他也會推測出你們堪破此舉的,所以他不會選一條對自己沒有優勢的路線自投羅網。”豐佑亭雖然孤傲自負,但善學以致用,言笙給他吃了不少苦頭,他定會以彼之道還施彼身,而且豐佑亭有個弱點是世人不知的。“還有,豐佑亭怕水,根本不可能渡江而來。”
“此話當真?”豐佑亭怕水一事,他們此前不知,必然也不會考慮在內。
幸而把瑩瑩留下來了,不然若是真的調集士兵齊聚東城門,而豐佑亭率兵從南北城門攻來的話,又要徒添傷亡。
玉瓏軍想要突襲並不是那麼簡單的,與其在城中被動地防守,倒不如主動進攻。“容司和馬參將,你們帶兩千秣荊寨的兄弟從南城門出,隱匿與舟山兩側,一旦玉瓏軍由此經過,就地圍剿。”
容司和馬參將領命而出,不敢有一絲耽擱。
“容華,禿子,你們各帶三千精兵在南北城門嚴陣以待,若有異變隨時退守城內,不得莽撞進攻。”
“是!”容華和禿子快步而去。
剩下的將領們大眼瞪小眼,這就安排完了?他們要幹啥呢?“將軍,我們……”
“以不變應萬變。”言笙淡定自若地靠在椅背上,其實心裡仍在打鼓。“你們各自歸隊該幹嘛幹嘛,一切行動聽指揮。”
將他們遣退後,屋裡只剩言笙和瑩瑩了,兩人相顧無言,靜默了許久,言笙纔開口。
“馬上就要打起來了,你怕嗎?”她拍了拍身邊的椅子,示意瑩瑩坐過去。
“不怕。”瑩瑩款款而坐,笑着問言笙。“公主第一次出戰的時候怕過嗎?”
“怕!不過我裝得挺冷靜的。”言笙回憶起四個月前的那場戰役,初次殺敵,夜裡做了好幾次噩夢呢。“那時候殺得滿身是血,都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我的。很怕第一場就死在戰場,再也回不了京都,再也找不回行止哥哥。”
言笙對穆行止的深情已經傳遍京都,常掛在百姓嘴邊的便是言笙那句“ 他死了,我情願抱着他的牌位拜堂。”
瑩瑩沒見過穆行止,不知這個侯爺有如何魅力,能讓皇家最棘手的公主深情至此。只可惜她這一輩子遇人不淑,偏偏遇到一個薄情冷性殘酷的“劊子手”。
“我等會兒若是出城迎戰,你就跟着孫校尉,城裡必會動亂,你不要亂跑。”言笙擡頭望了眼窗外,快到午時了,這場惡戰最多撐到傍晚,一定會爆發。
瑩瑩抓着言笙的袖子,滿眼渴望。“我能跟您一起去嗎?”
“不行,太危險了,刀劍無眼,你要是受傷了,容華非得怨死我。”明明該是很正經的拒絕,聽言笙這麼一說,多了幾分調侃和玩味。
說到容華,瑩瑩臉上泛起了兩坨紅暈。“公主!”
“好啦,不開玩笑了。”言笙努力將自己想笑的衝動憋回去,故作嚴肅,“你就乖乖呆在城中吧,有孫校尉保護,不會出岔子的。要是上了戰場,我還得分出心來保護你!”
瑩瑩也覺得自己任性了,這一戰畢竟關乎飛鵠關上萬將士的生死,若因她有了什麼變故,豈不是難辭其咎?
“你是想親手宰了豐佑亭那龜孫子,還是想我把他的頭顱拎回來?”言笙轉向瑩瑩,嘴角掛着一抹嗜血的笑意,看得瑩瑩直打哆嗦。
“都……都好!”身後寒氣森森,瑩瑩避開言笙那雙狠戾過分的眼。
城外備戰的士兵身着百斤鐵甲,手握兵器,僵直地站在城門口嚴陣以待,卻遲遲等不來玉瓏軍。因爲準備得匆忙,連午飯都不曾吃一口,此刻是又累又餓,卻不得不警惕戒備,一絲都不敢鬆懈。
“都給老子直起腰桿兒來,蔫蔫巴巴的幹啥啊,是不是想被北漠那羣狗崽子看扁?”禿子坐在馬背上,腰痠腿麻的也是一肚子苦水,但他不能表現出來啊。“將軍說了,打完這場請你們吃肉,想吃多少管夠!”
“王副將,那將軍管討媳婦兒嘛,俺還是光棍一條呢!”隊列側後方傳來略帶羞赧的提問。
士兵們都繃不住,咧嘴笑得前仰後合。
禿子轉過身瞧了眼問他的那個憨實小子,虎着臉喝道,“笑屁啊,都站神氣了!我跟你們說,打贏了這場仗,你們就是西孓的英雄,人姑娘排着隊要嫁給你,到時候挑都挑花眼了!愁啥?沒出息的熊樣!”
士兵們憋着笑,調整了一下姿勢,目視前方。他們從戎至今,盼的不是可遇不可求的富貴榮華,不過是家國安定,能活着回去,有田種有飽飯吃,穩穩當當地娶妻生子,一輩子也無所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