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行止小心翼翼地牽着言笙的往劉家的方向去, 冰涼的手緊緊攥着她,生怕一鬆手,阿笙又會不見。
“這是去哪兒?”言笙任由他抓着, 跟隨着他的腳步向前去。
穆行止不說話, 空閒的那手伸出食指來抵在脣邊, 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這樣神秘兮兮的樣子, 言笙也耐着性子不去問他了。
愉悅地踏着腳步, 碾過地上薄薄的一層積雪,鬆軟細碎的聲音聽起來極度舒心,歪歪斜斜地印出兩排腳印, 一大一小交錯,卻格外地和諧。
老劉家的竹屋已經有了些年頭了, 因爲日子總過得緊巴巴的, 也沒有閒錢去打理它。破了洞的窗戶糊了一層有一層的黃紙, 進屋的臺階日曬雨淋,每走一步都吱呀作響。
大概是聽到了外面的響聲, 老劉從屋裡蹣跚得挪出來,扶着破朽的門沿搖搖欲墜。都不用走近都能聞到一股酒味,紅通通的酒糟鼻在黝黑的臉龐上顯得格外的醒目。
“拾來,你又死哪兒去了?”
張口就是訓斥,十分熟稔, 像是無數遍重複過一樣。
言笙略微不滿地皺起了眉, 拳頭握得死緊。
而穆行止像是習慣了, 亦或是說從來沒在意過責罵, 一個人絮絮叨叨地摸進他的小破屋, 讓言笙在外面等一等。
老劉喝了酒脾氣差,又加之穆行止對他這般視若無睹, 感覺自家養了個白眼狼,虎着一張臉,罵罵咧咧地脫下自己的布鞋往穆行止後腦勺扔去。
大概是喝了酒,眼前模糊,沒砸準。他懊惱地要拿起竹扁好好修理他一番,而手剛擡起,腕間就跟骨裂一樣疼。
纖長的五指緊緊扣在他的手腕上,略一用力,就把他那粗糙枯槁的手腕向後反擰鎖住,疼得老劉哇哇亂叫,手中的扁擔應聲落地。
“軍爺饒命,饒命啊!”
因爲言笙現在一身軍裝未換,長髮只束了起來,加之她身形本就頎長,比老劉還高了半個頭,老劉自然而然地喊了聲“軍爺”討饒。
酒意被嚇醒了大半,一雙綠豆大的小眼直轉。
穆行止把他這幾個月收集的“寶貝”都收納進一個布袋裡了,這會兒他抱着布袋出來,獻寶似的把那些“寶貝”都掏出來給言笙介紹。
滷水花生、玫瑰酥、半個蔥油燒餅……不過都長了黴斑了。穆行止看着已經變質的食物,臉都扭成了一團,要留給阿笙吃的好吃的,都壞了!
言笙放開老劉,含笑把布袋接過來,“沒事,等回了京都,還有很多很多好吃的。”
老劉一聽不對啊,這人要把拾來帶走。他轉着綠豆大的眼珠偷偷地打量言笙,雖然沒見過世面,不過瞧她的樣子位份不低。拾來在他們家白吃白喝的,還給他瞧病,怎麼也不能白白帶走吧再說了,桂花可是相中了這小傻子的,傻歸傻,容貌可是一等一的,以後生出來的孩子鐵定俊俏。
他可不能吃虧,能撈一把是一把!
想着這念頭,老劉全然忘了剛剛被言笙桎梏時的痛楚,心一橫攔在他們跟前。“不能走,拾來是我家入贅的女婿,你憑啥說帶走就帶走?”
言笙嫌惡地睨了他一眼,穆行止可憐巴巴地抓着她的袖子搖頭,示意他沒有入贅。
見自己被無視了,老劉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抱着言笙的大腿嚎啕大哭,引了不少鄉親們圍觀。
“軍爺,您不能帶走我們家桂花的夫婿啊,我家桂花對拾來的好鄉親們都是看在眼裡的。”說着胡亂往臉上抹了一把,生生地揉出了一把眼淚,還不忘煽動鄉親,“鄉親們,你們來評評理啊,這小夥子一聲不響就要把我們家拾來給帶走,你們也知道,拾來腦子不好使,好人壞人識不得,要是落入虎口可怎麼辦啊?”
鄉親們到底淳樸,被老劉三言兩語一吹,紛紛把言笙當惡人看,對着言笙各種指責。
“你纔是壞人呢,阿笙是世界上最好的人。”穆行止最聽不得有人說言笙的壞話了,生氣地把坐在地上的老劉推倒了。
這下可好,他直接倒地不起,捂着心口哎呦哎呦地哀嚎,像是被重傷了一樣。這可惹了衆怒,鄉親們把言笙和穆行止圍了起來,堵着他們不讓走。
有鄉親看事情要鬧大,趕急趕忙去磨坊把做工的劉桂花和二郎請了回來。二郎本就是漠水有名的潑皮,這一回來就巴着言笙,說是不給交代就不讓走,劉桂花更是哭得聲嘶力竭,和老劉如出一輒的臉淚涕四流,哭訴到激動處,還滿地打滾。
言笙就靜靜地看着這一家子自導自演的一場鬧劇,環着雙臂儼然沒有自己是當事人之一的認知。
“哎呦,作孽了!作孽了!”一個胖乎乎的大媽雙手合十,嘴裡不停地念叨。
也有憤慨的大哥氣不過,撩起袖子準備給老劉出出氣。“把人家女婿都要帶走了,還這麼理直氣壯的,也是頭一回見。”
“孔大哥,您別衝動。”鄉親裡少不得幾個明眼人,楊秀才也是聽了風聲過來瞧一瞧的,根據他往日對老劉一家的印象,再看言笙的派頭,心裡自然有判斷。“你瞧瞧拾來這細皮嫩肉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少爺命,人這位軍爺往那兒一站,也是天資不凡的,說不準是人家的家人找來了呢?”
大家聽楊秀才一分析覺得有理,到底念過書的有見識,越看越覺得拾來像個富家少爺。
老劉一聽,嚎得更起勁了。萬一拾來要真是富家子弟,那絕不能放走啊,怎麼都得巴上這棵大樹,到時候桂花就能做少奶奶了,他這岳丈也能跟着享清福。
他儘可能和藹地跟穆行止套近乎,不過穆行止都嫌棄得躲開了。
劉桂花也一心想做少奶奶,她乾脆求上了言笙,“軍爺,你們要是把要把拾來帶走,就把我一起帶走吧,我和拾來……”
言笙本是抱着看戲的心情站定旁觀的,突然被劉桂花這麼一來,搞得比吃了蟲還噁心。看似隨意地一推,劉桂花一個跟頭翻出去,摔了個鼻青臉腫。
旁人只道劉桂花做作,人都沒用力氣呢,哪能摔成這樣?而那實實在在的痛楚,劉桂花是感受得真切,一時間連哭都忘記了,僵在那兒好一陣都緩不過神來。
禿子一行人等了許久都沒見言笙和穆行止出來,以爲自己的情報又出了錯,可是分明又確定過了。百般躊躇之下,帶了幾個護衛一道去找他們去了。
見到一大羣人紮成堆圍在一座破竹樓前,裡邊哭嚎聲此起彼伏。有一小護衛藉着自己瘦小,擠進去探了一眼,跳躍着朝禿子揮手。
“在這兒呢!”
聞言,禿子等人費力地擠了進去,只見言笙神色淡定地腳踩一位二十來歲的男子,手裡提着一個貌若無鹽的姑娘,哭嚎聲是從那老朽的口中發出的。他們齊齊打了個冷戰,怎麼感覺公主殿下動怒了?
“鬧完了嘛?”言笙毫不費力地把劉桂花往半空一拋,踩着二郎的背挪了個位置,又把準確地在她下落過程中拎住了她的領口。
劉桂花哪裡受過這種驚嚇,兩腿打着顫,牙關不停地抖着,褲腿間騷臭淋漓。言笙掩着鼻子把她丟在了地上,又聽得一聲慘叫。
圍觀的人羣瑟瑟發抖,誰也不敢去阻止,生怕把火引到自己身上。
言笙朝穆行止招招手,後者快步跑過去。挑着眉堂而皇之地跨過他們離開,鄉親們自覺地讓出一條道兒來,看了劉家一家遭的罪,哪裡有誰敢攔着不讓走?
禿子和護衛也快步跟上。
等人都走遠了,鄉親們才醒過神來,圍着楊秀才問東問西。
“這人什麼來頭啊?”
“年紀輕輕,手段如此狠辣?”
“你看劉桂花嚇得,換我非得嚇死過去不可。”
楊秀才駭然一震,猛地拍頭。“是她!是她!”
“誰啊?”衆好奇問道。
“你們可曾看到那琉璃修羅面具?”楊秀才嚥了下口水,心中似打鼓。
不用再提示,大家都能想到西孓那位,短短几個月把他們北漠神將逼進絕地的那位。
渾身雞皮疙瘩都泛了起來,嚇得直哆嗦。好端端的,怎麼惹了那修羅?拾來到底是什麼人?疑惑雖多,但終究解不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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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行止沒死雖然是喜事,不過他如今頭腦受了重創,心智猶如孩童一般,將士們見了,都少會受影響的。所以言笙偷偷地把穆行止藏進她的房中,平常沒有命令,也沒人敢擅闖。
在禿子的幫忙下,總算把潦倒的穆行止拾掇乾淨了。不過那身上覆蓋的傷痕交錯,有些因爲沒有很好得處理,已經扭成了猙獰的疤痕。禿子這麼個糙漢子,光看着都覺得疼,也不知穆行止怎麼熬過來的。
“行止哥哥,來喝藥了。”
穆行止的身上不光那打仗時留下的舊傷,被二郎和老劉虐打的新傷也不少。言笙親自煎了藥哄他喝下,怕他嫌苦,把軍中廚子秋日裡醃漬的果子給挖了好半碟。
如今的穆行止特別沒有安全感,他一切都乖乖地聽言笙的,生怕自己要是不聽話,阿生又把他丟回漠水城去。
所以,喝藥也乖乖地喝,吃果子也乖乖地吃,言笙給他上藥,也咬着脣不啃聲,把疼都忍進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