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孓軍營主將九死一生, 軍心動盪,玉瓏軍趁勢舉兵壓境,氣勢如虹, 打得西孓將士連連撤退。
偏偏禍不單行, 一向和西孓井水不犯河水的滄瀾竟也摻和了一腳, 在禹王臺發起了進攻, 和穆光纏鬥得不死不休。
這完全攪亂了皇上意圖抽調禹王臺的穆家軍前去支援猛虎營的計劃。
西孓不是沒有兵力了, 只是威遠將軍鎮守北疆,得防着虎視眈眈的千丘,榮旗將軍坐關東邊, 遠水救不了近火。朝中也不乏武將,卻多是年事已高, 披甲上陣實在是爲難他們了。
“衆卿有何見解?”皇上恨不得把頭頂都抓禿了。
底下窸窸窣窣地嘀咕着, 半天也沒商量出什麼來。
“藺陽公主到~”
朝堂外通傳的太監拖着長長的尾音。
滿朝文武無不詫異, 西孓的朝堂,還從未有過女子踏足。
只見言笙長髮高束, 一身玄色勁裝,後頭跟着的是打扮與她如出一輒的容司。
“藺陽有何事待下朝再說,此刻朕與大臣有正事相商。”皇上頭疼地看着言笙,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
“藺陽此次覲見,事關西北戰事。”言笙深知自己現在的行爲甚是莽撞, 只不過, 哪怕是被問罪, 她也要試一試。
說到西北的戰事, 原本還對言笙指指點點的衆臣紛紛噤了聲, 他們都束手無策的戰事,不知公主這深居後宮的女流之輩, 有何“高見”。
見皇上沒有要命人把她帶下去的意思,言笙抿着嘴和容司相顧一笑。兩人齊齊跪地,行的是最標準的三跪九叩之禮,挑不出半點錯漏。
“言笙自願請旨率兵抵抗北漠。”
滿朝譁然,誰敢想在這種緊繃一線的關頭,站出來的不是西孓有志男兒,而是一個還未滿十六的公主。
“你可知自己在說什麼?”皇上坐不住了,嚯的一下從龍椅上站起。
“今日當着衆臣的面,我說句不害臊的話。論武力,西孓能勝過我的不超過兩人,論遣兵佈陣不見得比樓宇蒞差。”言笙的力大無窮是西孓衆人皆知的事,不過遣兵佈陣只是和樓宇蒞私下切磋,大家只當她消遣着玩玩罷了。“言笙雖爲一介女流,但願效仿前朝紅英女將。”
“容司請願隨公主左右。”容司面朝皇上,重重地磕下一個頭。
“臣在用兵方面略遜公主兩分。”樓宇蒞以實相告。
連樓宇蒞都自愧不如,難不成藺陽公主真是深藏不露?雖有疑惑和滿腹好奇,也沒有人問出口只是斂着呼吸,一切由皇上定奪。
“你不曾上過戰場,以什麼去戰勝北漠?”皇上緊咬不鬆口。
言笙也不謙虛,往日她和樓宇蒞討論得太多,幾乎能將局勢摸個七八分通透。“人未至,神已往。我瞭解西孓和北漠的每場戰役,也對玉瓏軍主帥豐佑亭有七分了解。”
“前線兵力匱乏,你無兵權虎符,如何調兵。”皇上再問。
“秣荊寨自當傾力協助公主保西孓破北漠。”西北兵將損耗嚴重,不然也不至於因爲北漠的強勢攻擊而連連敗退,而就此容司心裡早有打算。
皇上忘了,秣荊寨也有幾萬不輸他精心栽培的猛虎營的精兵,都是以死相搏的死士,若有秣荊寨相助,戰事必當扭轉乾坤。秣荊寨的援兵他需要,可是言笙斷斷不能上戰場。
“言家的江山,不需要女子犧牲。”太子瞥了言笙一眼,是她未曾見過的嚴肅和痛心。“兒臣不才,也願爲西孓鞠躬盡瘁。”
太子、公主、樓侍郎、秣荊寨的女土匪爭論不下,這朝堂一時間亂成一鍋粥,皇上也着實被他們折騰得腦仁疼。匆匆地退了朝,將他們召進軒轅殿。
殿外侍衛手握金刀跨立守在門前,就連一隻蒼蠅也飛不進去。偶爾裡邊會傳來皇上怒氣衝衝的吼聲伴隨着花瓶或是茶杯碎裂的聲音,不用靠得太近,門外的守衛都能感受到裡間壓抑的氛圍。
“朕只給你四個月,不管能不能退兵,能不能找到穆行止,這四個月你必得護自己周全,時間一到即刻回京不得有誤。”
“藺陽接旨。”
言笙與容司攜手走出軒轅殿的時候,如釋重負的輕鬆。皇上立場再堅定,也終究扛不住言笙和容司以秣荊寨三萬精兵要挾。
清染宮中,紅豆一早就奉命將言笙的行裝收拾好了,倚在門旁等候,久久不見言笙回宮,她心中是有小小的慶幸的,想必皇上是覺不會贊同公主去那虎狼之地的吧。雖說跟着言笙調皮搗蛋受了不少罰,紅豆卻一心一意盼着她一輩子幸福安康。若要出征,奔波勞累事小,戰場上的廝殺來去的那都是真刀真槍,萬一有個好歹,難不成真是要去陪那短命的穆小侯爺嗎?
然而最終那小小的希冀,還是消失得當然無存。
“素雲嬤嬤,我走了以後,您就回雍華宮吧,好好照顧皇祖母。”自從那天之後,太后再沒出現過,言笙深知自己上了皇祖母的心,臨走前還不忘千叮嚀萬囑咐,交代素雲嬤嬤好生照顧她。
“公主,此去西北,萬事以身體爲重,奴婢們都等您回來。”清染宮中宮人齊刷刷地跪着,滿含熱淚。
言笙微微一笑,“我會回來的。”
戰事危難的時刻,掛帥的是宮中最不靠譜的公主。衆臣齊齊急切地諫言請皇上三思,卻被駁回。一夜間,太后茹素齋戒入宗廟祈福,皇上稱病將朝政盡數交予閒散王爺安平王,朝堂上下風雲變幻。
言笙出征,送行的只有樓宇蒞和太子,說的無非都是那些,言笙一笑置之。臨行前,她握緊了穆行止昔日送她的琉璃修羅面具,那是行止哥哥第一次帶回來的戰利品,她會戴着出兵,戴着它擊潰玉瓏軍,就好像行止哥哥陪在身邊一樣。
從京都到西北,少說也有十日的路程,言笙和容司日夜兼程,跑廢了好幾匹馬,硬是用了七天就到了青州。
青州城內,一片寥寥,沒有京都那鋪天蓋地的小攤小販也倒罷了,白日裡家家閉戶不出,只有一家米鋪偶爾有零星幾個衣衫襤褸的百姓,縮着身子,防備地環視四周,似是一有突發情況,就要逃走一樣。
殘留的攤鋪也是有的,只是沒有主人收管之後,因爲先前連綿半月的暴雨,布旗也爛了,桌木也朽了。街道上不乏有幾具屍體,已經腐臭了,也沒有人收拾。言笙看了一眼,多半都是餓死的,那一股臭味騰得她幾欲嘔出來。
言笙在京都怎麼也是是養得嬌慣,哪裡見過這種情景,扶着牆就吐得直不起腰來。容司好一些,兩隻眼睛熬得通紅,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憋不住,把黃疸水都給吐出來。
最熱鬧的要數那城中唯一開着的那家醫館了,隊排得老老長,直接從醫館門口排到了城頭。看診的百姓不多,主要都是身披戰甲的士兵,好幾個躺在擔架上奄奄一息,也只好等着。
飛鵠關是西孓對抗北漠的根據地,按地圖來看的話,飛鵠關在青州的東邊,相距五百里有餘。此番從主戰場退兵到青州,城裡又有這麼多傷病的將士,可謂是這僵持一年多來最爲慘烈的敗仗了。
縱然那時言笙遠在千里之外,耳旁猶能聽到殘暴的玉瓏軍在飛鵠關進行無情屠殺時,關內百姓的怒罵,哀嚎,身陷絕地的西孓軍奮勇抵抗的嘶吼。
待到言笙手持聖旨來到營地時,卻發現猛虎營的傷亡要比言笙想象地更嚴重許多,她以爲青州城內傷病如此之多,軍營裡就能緩釋不少,然而那只是冰山一角罷了。軍醫的營帳裡容不下太多人,所以帳外三五個傷兵扎堆或坐着或躺在擔架上,由藥童進行初步診療傷口,實在有幾個重傷的,都沒熬到就診,就去世了。
目光所及之處觸目驚心,容司憐惜地望着受傷地衆將士,心裡不是滋味。“同北漠的戰事當真如此嚴峻?”
“不瞞公主,北漠兵力卻是勝過我西孓,何況有主將豐佑亭在,我們猛虎營重創啊。”孫校尉只是苦笑一聲,他們猛虎營從未如此挫敗過。說罷,便將言笙引進主帥的副將王圖之的營帳中。
闊別一年過半,禿子早已褪去了一聲痞氣,手握竹條,在沙盤中指點江山。身旁的的各位參將皺着眉頭,表情黯然。突然帳中來了不速之客,紛紛擡頭看過去。在座的多是猛虎營中的將士,對言笙自然不陌生,下跪恭迎。
“末將不知公主駕到,請公主恕罪。”禿子伏地跪拜。
言笙快步上前將他扶起,嘴角掛着一抹苦笑。“從今日起,我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
禿子想起穆行止一去不復返,喉間哽咽了。“將軍他……”
“我知道了。”言笙仰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來是接替他成爲這個戰場的主帥的。”
說罷,容司將聖旨拿出來宣讀,全軍將士譁然失色。
大敵當前,公主成了主帥,領兵出戰?他們還有勝的機會嘛?他們還能活着回去擁抱父母妻兒嗎?
言笙知道,她一來沒有實戰經驗,二來還是個女子,大家對她有質疑也是難免的。但是,她也不會就此退縮。披上皇上御賜的戰甲,那是前朝紅英女將的遺物,戴着穆行止送的修羅面具,站在營地中央,看不出她的臉色。
一陣狂風呼嘯而來,捲起漫天的沙塵,言笙身後如血洗的披風隨風而起。她挺直了搖桿,身姿如屹立不動的松柏,掃視過所有對她有質疑,對戰事失去信心的將士。她說:
“沒錯,我是身爲女子,但是我會帶着你們踏平北漠三十二城十五州,擊潰玉瓏軍,爲所有犧牲的兄弟報仇雪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