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不回京都,這事言笙沒得選,但是什麼時候回去?怎麼都得等她吃完十八隻醬豬蹄再說。穆行止也不急着催她,皇上和太后最壞的打算是,臨近年關才能把言笙帶回去,不過吃完十八隻醬豬蹄,對言笙而言應該就兩三天的事吧,等等也無妨。
得知穆行止以及幾位下屬要在寨子裡住幾天,容司的老孃詹雀忙前忙後拾掇屋子,左一句“小侯爺長得真俊”,右一句“小侯爺神采非凡”,那如狼似虎的眼神時不時黏在穆行止身上,恨不得就把他反綁了扣下來,留在秣荊寨當壓寨姑爺了。雖然穆行止比容司還小几歲呢,但俗話說女大三抱金磚不是麼?要是穆小侯爺不喜歡容司,容華勉強湊合湊合也能做個小娘子。
“小侯爺~”
前方高危目標正在靠近,僅距離三十步了,手裡還端着一碗熱騰騰的不知什麼湯,穆行止背後一涼,剛準備邁開的腳趕緊縮回來,趁詹姨還未發覺趕緊溜。
從他安置下來不過幾個時辰罷了,詹姨已經送了七八回吃食了,可他沒有阿笙那鐵打的胃啊,只要貓着腰溜之大吉,說實話,穆行止還真是做不到當着詹姨的面拒絕她的好意。
秣荊寨說是一個土匪窩,其實更像一個部落,油郎小販、茶鋪酒肆,同外頭並無二致。實在要說這差異,無非就是他們那令人誠惶誠恐的寨匪身份,以及排布巧妙的房舍佈局,似乎是運用了陣法。
穆行止繞了兩圈就發現了異端,幸而他對陣法有所研究,耗費了些許時間,總算是找到了言笙的院子。
旗山在南方,冬天氣溫雖然並沒有京都那麼低,可是一點都不影響它的冷,那種透進骨子的溼冷。
寒風呼嘯而過,鵝毛似的雪花被卷着,爭先恐後地從半開的窗戶中涌進溫暖的屋子裡,屋內燃着炭爐,不消片刻,便都融成了水珠。
言笙巴在窗口,看着外頭化了一半的積雪又重新堆積起來了,緊了緊脖頸間圍着的絨毛圍脖,將手中的湯婆子捂進錦被中,撒開腿就往外跑。
昨日堆的雪人被寨中的富貴一頭扎進去,給撞散了,言笙當時那個心疼啊,指着富貴的鼻子就開始痛哭流涕。“好你個富貴啊,我可曾虧待你?我若有肉吃,少不了給你啃骨頭啊,難道我對你不好嗎?辛辛苦苦堆了半天的雪人,你說撞就給撞了。哼,我很生氣,三天不準吃骨頭!”
這一段聲淚俱下的控訴,可是足足被容華嘲笑了半個晚上,“富貴那是幫你保住面子,要是不毀了,你堆的那怪物非得嚇死個把人,趕明兒哥給你堆個好看的。”
言笙思及此,深感自己被容華無情地嘲笑了。
不行,今天怎麼都得堆個像樣的,不然身爲公主的尊嚴都保不住。
言笙蹲在院中積雪最多的地方,兩隻小手將積雪攏成一個紮紮實實的小雪球,而後邁着輕快的小碎步,沿着地面將雪球越滾越大。
忽而,雪球撞上了一雙腳,磕得邊上落下了細碎的雪沫。言笙懊惱地擡頭,正欲發作,入眼的卻是披着銀灰色大氅的穆行止,到嘴的抱怨生生憋了回去,眼角彎彎,抿嘴璀然一笑。
“行止哥哥,要一起堆雪人嗎?”
言笙的耳朵上帶着毛茸茸的罩子,一身厚實的鏤金百蝶穿花雲錦襖,外頭套着一件織錦鑲毛斗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鼻尖卻依舊凍得通紅。
穆行止鬼使神差地握上了言笙的手,果不其然,凍得冰涼刺骨,“不冷麼?”
“啊?有點冷。”小小的柔荑被溫暖的掌心包裹,指尖略微有些刺痛,不過只是一瞬罷了。
“貪玩的性子還不改,當心生凍瘡了,有的你難受。”穆行止握着言笙的手抵在脣邊,輕輕地呵出暖氣,還不時地揉搓。
言笙沒來由地感覺自己兩頰發燙,小心臟有點不受控制地狂跳,爲什麼行止哥哥一本正經批評她的時候,也這麼光彩熠熠?就這樣盯着穆行止晃了神,任由穆行止給她搓手呵氣。
等冰涼的手暖和了,穆行止解開自己的大氅給言笙披在身上,彎下腰來幫她堆起未完成的雪人。言笙本想一起堆的,結果她發現行止哥哥的動手能力比她強太多,她還是不要丟人現眼的好,默默地跟在一邊打下手。
剛過了酉時,天已經開始漸漸暗下來了。
容華邁進言笙的院子,一眼就望到了緊挨着的穆行止和言笙,言笙手裡拿着不知道哪裡找來的胡蘿蔔,對着雪人的臉比了比,似乎長了點。言笙也不浪費,往身上蹭了蹭,張嘴就咬了兩口,嘎嘣脆還甜絲絲的。
感覺味道不錯,言笙舉着胡蘿蔔遞到穆行止嘴邊,穆行止略微愣了一下,就着言笙咬過的那裡啃了一口,滿口滿心的甜。
如果可以,容華可能會選擇戳瞎自己的狗眼。都怪容司,說什麼要準備要做醬豬蹄了,讓他來叫言笙,結果看到這麼美好的場面。明明是兩個小鬼,居然當着他這個哥哥的面秀恩愛,簡直不考慮他們這種連媳婦兒在何方都不知道的單身狗的感受!
容華感到會心一擊,捂着破碎成一片一片的心,轉身而去。
剛背過身,後腦勺就被一個冰涼的球體擊中,差點往前栽倒。這力道,他都不用回頭都知道是言笙。容華氣得牙根癢癢,回頭快步走進院裡,彎下腰團了一個雪球打了回去。
“打不着,打不着!”言笙靈巧地避過容華扔過來的雪球,還不忘張牙舞爪地向他挑釁。
容華這會兒也玩心大起,多抓了兩個雪球,追着言笙打,眼看就要得手了,突然飛過來半截胡蘿蔔,把他的雪球給打飛掉了。趁容華正驚愕中,穆行止迅速從雪地裡撈起一把細軟的白雪,蓄力捏緊實,以迅雷不及的速度丟向容華。
連穆行止都加入了他和言笙的大戰,容華陷入兩面夾擊的境地,一邊得避着穆行止,一邊還得瞅準機會攻擊言笙,一心二用,結果被砸得滿頭滿臉都是雪。
“停,你們以多欺少,不公平!”容華扯着領口,將散落在脖頸上的細雪掏出來,還是有些許融成了冰水,沿着背脊滑落,沾溼了內衫。冷不防被這麼一凍,容華忍不住打了個寒顫,牙關都開始打起了架。
看吧,容華每次處於下風就要耍賴皮了,他說以多欺少?好像的確是這樣,不過他怎麼不說自己以大欺小呢?言笙雙手叉着腰,將披着的大氅兩邊撐起了,活像一隻粉嘟嘟的糯米糰子。“那你還以大欺小呢!”
容華不由地心虛了一下,的確自己比言笙和穆行止年紀大,不過,也只是年紀大而已,力氣比不過言笙,身高比不過穆行止,他們好意思拿年紀說事兒嗎?容華深深地感覺到挫敗,剛嘆了一口氣,目光就拐到正路過的玖微身上,掙扎着往前跑了兩步,滿懷惆悵地將玖微喚住。“玖微,快來拯救我。”
玖微都走過院門好幾步了,突然聽到容華少爺的召喚,快步往後退了回來,之間容華一身狼狽,髮絲都凌亂了不說,身上還掛了不少雪,想來又是被公主狠虐了一番。幫容華少爺呢,還是假裝沒聽見偷偷溜走呢?這是個值得思考的問題。
她斟酌再三,畢竟在以後漫長的歲月中她還是在秣荊寨混口飯吃,所以她毅然決然地準備加入容華的戰隊,還不忘大呼一聲,“少爺,我來了。”
言笙摩拳擦掌準備跟容華大戰三百回合來着,猛然間聽到玖微的河東獅吼,腳底一滑,摔了個四腳朝天。她捂着屁股,眼角噙着淚花,“痛,痛,痛!”
“玖微,你完蛋了。”言笙瘸着半邊屁股,步履蹣跚地撲向玖微,一把把她按倒在地,“還敢不敢嚇我了,說!”
玖微正欲開口,又被言笙打斷,“不準說話!”
被言笙鉗制着的玖微欲哭無淚,一會兒讓說,一會兒不讓說,她一個大嗓門容易麼?走哪都遭嫌棄!還能不能給她一點自由和關愛了?
這廂玖微被言笙鉗着,另一邊容華和穆行止兩人戰得火熱,一顆顆小而結實的雪球穿梭在他們的視線中,感覺目不暇接。容華一開始就耗了太多力氣,到後來漸漸有點力不從心了,穆行止自然不會放棄這大好的機會,追着他就是一頓狠虐。
言笙在一旁看得拍手叫好,玖微乘機逃開了她的桎梏,挖了一把雪就幫着容華“攻擊”穆行止,穆行止正專心對付容華,一時沒有發現玖微的小動作,毫無防備地中了招,言笙哪裡能看着穆行止被圍攻,一瘸一拐地上前加入混戰。
左等右等不見人來,容司就奇了怪了。
廚房前,兩個彪形大漢剛把養得肥到冒油的母豬捆綁起來,四腳纏繞,倒掛在碗口粗的木枝上,磨刀霍霍就準備下手放血了。
“小姐,今天公主不來挑蹄子嗎?”身形更爲壯碩的漢子手裡拿着一把閃着幽光的殺豬刀,耳邊母豬“咕哩咕哩”的慘叫聲着實擾人得很,要不是要等公主過來選那隻蹄子,他這會兒保準能一刀下去,還世界一個清淨。
容華朝外頭探了探頭,並沒有看見人影,溫然道,“剛讓容華去叫她了,再等等吧!”
一等就等到了天黑,水都燒開了三遍,別說是言笙的人了,連容華的影子也看不到。容司不禁腹誹容華也是個靠不住的猴孩子,讓他喊個人,喊半天了,就是自己生都能生一個出來了。
期間又差了倆丫鬟過去叫人,結果皆是有去無回。反正豬蹄都要吃的,乾脆就把四隻蹄子全給醬滷了。
容司實在納悶,難不成今天是見鬼了?她不信邪地往言笙的院子裡走去,人還沒到呢,就聽到了院子一陣嘻嘻哈哈的打鬧聲,推門一看,容華、玖微以及那兩個差遣來的丫鬟還都玩上了。
雪球滿天飛,時不時還能聽到言笙那毫無威嚴的威脅,混雜着尖叫聲和驚呼聲,玖微不開口則以,一開口衆人皆丟開了雪球捂耳朵,完了之後大家一致將矛頭對向玖微。可憐玖微形單影隻,還得躲避四面八方襲來的雪球。
“醬豬蹄好了!”
只一聲,音量正好不大不小,足夠讓言笙停住步伐,扔開雪球,冒着綠光朝容司奔過來。
吃對於言笙而言,果然是最大的誘惑。被虐狠了的玖微和容華總算鬆了口氣,心底盼望言笙趕緊去啃豬蹄,給他們點喘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