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平北漠, 當初穆將軍領兵出征時也說過一樣的話,那時他也是這樣凜凜地站立在他們跟前,所說的每一個字都勾起了他們內心對勝利的渴望, 意圖擊敗北漠的雄心壯志。
他不在了, 軍中來了一位公主, 說了相似的話。
言笙語調放緩, “你們想一想, 在家鄉日日夜夜等着你們回去的父母妻兒,想一想那些手無寸鐵的百姓,想一想和你們並肩作戰的兄弟, 想一想那些爲了你們能撤退死在玉瓏軍刀下的亡魂,如果我們不奮力抗戰, 西孓就完了, 你們的家人怎麼辦, 死去的戰士就白白犧牲了嗎?”
言笙字字句句都戳進了他們的心裡,像一根刺一樣, 拔掉了卻還在淌血。
這並沒有完,言笙指着自己,“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在從京都趕過來的路上我也懷疑過我自己。我是爲了找回穆行止而任性, 還是真的有把握帶着大家擊退玉瓏軍?直到到了青州, 我看着滿城屍骨遍地, 看到營中將士負傷垂死。我才醒悟, 我在深宮中享樂, 是你們在守護疆土,那些受傷的死去的士兵百姓, 都是我西孓的子民,我手中的武器拿起來,是要跟你們一起浴血奮戰,保衛我西孓疆土的。”
言笙的這一番掏心窩子的話,讓營中的士兵動了容,不知道是誰先喊了一聲。“殺退北漠,保衛西孓!殺退北漠,保衛西孓……”
隨之而來的是震耳欲聾的吶喊,內心的熱血被喚醒了。言笙的自信和她的血性震懾了他們因一場敗仗而將死的心,他們需要這樣的激昂,堅定不移地相信只要他們還活着留有一口氣,就能手刃玉瓏軍,血祭死去的兄弟。
因爲這番振奮人心的宣言,言笙被大家接納了。她接手軍中事務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如何佈陣突襲或圍剿玉瓏軍,而是派人將青州城內的屍體火焚了。
“將軍,這人死該入土爲安,火焚之事恐怕會褻瀆亡靈吧。”孫校尉躊躇着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
言笙自然是知道入土爲安這個理的,不過現在哪有那麼多人力去挖墳,況且,最近的天氣恐怕是要壞事。“城中腐屍不下百具,團聚在城中,這天氣晴雨不定的,堆積太久怕是要起疫症。”
這戰事已經攪得他們夠嗆了,若是再爆發疫症,營中已經經不起這損耗了。經由言笙這麼一點撥,孫校尉哪裡還敢遲疑,趕緊吩咐人着手去辦。火焚之際,營中還有信徒雙手合十,念起往生經來。
接二連三又處理了不少與軍事毫不相干的事情,搞得大家都摸不着頭腦,不由地懷疑言笙是不是虛張聲勢,根本不會行軍打仗。
“你說將軍到底行不行啊?”
“可不,一天到晚也沒見她幹正事啊。”
“成天在帳中和王副將還有容副將不知琢磨什麼,我咋覺得心裡有些慌呢?”
……
“不好好操練,叨逼叨逼的嘮嗑啥呢?”二楞擡手就給他們一人賞了倆爆慄,“人將軍是談正事兒呢,哪是你們這羣土巴佬懂的,該幹啥幹啥去。”
切,就你懂?成天就跟着副將後頭溜鬚拍馬。幾人朝二楞犯了個白眼,拍拍屁股操練去了。
沒多久,一名穿着不起眼的小兵飛快地扎進言笙的帳中,朝言笙和容司等人一拱手,稟告道,“啓稟將軍,任務完成!”
“話都傳出去了?”言笙眼前精光一閃,不由地往前湊了一些。
小兵憨厚地撓了撓頭,將軍吩咐的事情,他可不敢出差錯。“一字不落。”
“好。”言笙猛地一拍桌子,“王圖之、容司,率軍嚴備,一切按計劃行事。”
“末將領命。”禿子和容司相視一笑,隨後急匆匆地趕出營外。
十里之外的玉瓏軍中,主將豐佑亭聽聞屬下稟告上來的消息,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再三確認之後,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笑得前仰後合,“你……你說西孓軍中的主帥是女子?哈哈哈哈,西孓這是沒人了嗎,連婦孺都拉上戰場了?”
“難怪這幾日西孓毫無動靜。”屬下也忍不住嘲笑道。
豐佑亭緩了好一陣才穩下心來,嘴角揚着張狂的弧度,“如此女子當陣,看來我北漠攻下西孓指日可待。”
————————
果不其然,豐佑亭那樣自負的人聽聞西孓主帥是女子後,定會迫不及待地發動攻勢,意圖一舉殲滅西孓軍,而他既然看不起女子,自然也不會親自領兵。言笙就是把握住他這個人性的弱點,故意不作爲,故意將自己的身份傳出去,爲的就是迷惑玉瓏軍。
在青州城外叫陣的是豐佑亭的得力助手袁天霸,此人下手狠辣,不過有勇無謀,想必是豐佑亭認爲只要靠莽夫之力就能降伏他們西孓吧。
“玉瓏軍這次派了多少人?”言笙站在城樓上眺望城下,黑壓壓的一片,看得她眼睛都花了。
孫校尉粗粗估計了一下。“約莫兩千。”
言笙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笑,反手摸向背後掛着的攬月弓,“那就讓這兩千玉瓏軍將士有去無回吧。”
城中的士兵早有防備,只等言笙一聲令下,衝出去廝殺敵軍。
袁天霸騎着全副武裝的戰馬,立於最前端,手中揮着長戩,在城門口叫戰。言笙只是淡漠地看着他如跳樑小醜一般罵罵咧咧的模樣,偶爾還跟孫校尉調侃兩句。
“西孓的小娘皮,快快出城來受死,你袁天霸爺爺保證留你個全屍。”
“聽聞西孓女子細皮嫩肉的,模樣嬌俏得很,若是得你天霸爺爺的歡心,不死也是有可能的。”
“快快降來,不然別怪我北漠漢子的勇猛嚇着你。”
“粗俗。”言笙冷哼一聲,將攬月弓取下,偏頭問屬下,“你們覺得,我是射他的頭好呢,還是心好?”
孫校尉已經見怪不怪了,不過另一個參將被言笙嚇出了一聲冷汗,磕磕絆絆地說道,“都、都、都好。”
言笙搖了搖頭,難以抉擇,便取了兩支箭搭在弓弦上,拉滿弦射出。兩箭雙雙命中目標,並迅速穿透。“毫無驚喜。”
明明前一瞬還在調侃言笙,後一刻卻被兩支箭毫無聲息地奪去了性命,倒下馬的那一刻,袁天霸不敢置信地瞪大了雙眼,連掙扎的餘地都沒有。
突然城樓上從四面八方各種詭異的角度射出弓箭,戰前失了發號施令的將領,北漠士兵只好胡亂地逃竄。
這是言笙接手西孓軍的第一仗,軍中的將士雖說面上接納了她,但心裡不服的大有人在,她需要這一戰來樹立威信,向他們證明,她言笙來西北絕不只是靠嘴皮子說說的。
“衆將士聽令,拿起你們手中的武器,手刃北漠狗的機會就在眼前了。”
城門大開,言笙那兩箭鼓舞了軍心,她率先縱馬越出城門,身後的將士緊隨其後,抱着讓玉瓏軍有去無回的信念去廝殺纏鬥。容司和禿子各帶一隊人馬從東西城門衝出,兩面包抄,將玉瓏軍圍困在中心躲避不及。
“衝啊,剿滅北漠狗~”
壓抑心中的憋屈恥辱盡數釋放出來,西孓軍從未有過如此瘋狂不要命的進攻,揮刀砍下,不見鮮血絕不撒手,滿眼都是鮮紅,耳畔迴盪着哀嚎和痛呼,血腥氣充斥鼻間繚繞着散不去。
所有人腦海中只有一個字——“殺”!近乎瘋魔,不死不休。
踩踏着北漠人的軀體,殺紅了眼,將包圍圈一再縮小縮小,直到擡頭看見的是身着同樣戰袍的自己人,才喘着粗氣收住了手。
即便這只是一場小戰,但許久沒有如此暢快地廝殺一番,他們心中的雀躍之情難掩。恨不得親吻這塊用玉瓏軍血洗過的土地,高聲地呼喊一聲,“我們贏了,我們打贏了。”
言笙坐在馬背上,環視着將士們酣暢淋漓的模樣,面上洋溢着喜色。雙腿一緊,駕着馬踱到袁天霸身旁,馬蹄踩過他血肉模糊的屍體,言笙俯下腰隨手一提,就將他拎了起來。
“把豐佑亭的臂膀,脫乾淨了給他送回去。”
將士們也不顧累到虛脫,紛擁而至將袁天霸剝個精光,用腰帶將他的手束縛着捆在馬尾,狠狠地揮起一鞭,將他拖回玉瓏軍的營地。
當豐佑亭信心滿滿地在營地等着袁天霸勝利歸來的時候,迎來的卻是他的屍體,已經血肉模糊的背上,用刀刻的“北漠王八”四個字。兩頰就像被抽了一般,火辣辣地疼,咬牙切齒地上前抽出下屬的佩刀,一刀將拖回袁天霸的戰馬刺死。
“沒用的傢伙,連個女人都搞不定。”
兩千精兵竟然無一生還,看來他是該好好地審度一下情勢了,那個女人似乎沒有想象中那麼好對付。
屬下低眉順眼地說道,“將軍,您消消氣。”
“滾。”豐佑亭將手中的佩刀扔了出去,大喝一聲。
不同於豐佑亭的暴怒,青州城中滿是勝利的喜悅,累極了睡過去,不必擔心在夢中會被鼓聲驚醒,多久沒這樣好好地睡過了。等醒來時,已經日上中天了,卻沒有人叫醒他們。
軍中物資匱乏,言笙也拿不出什麼犒賞三軍,唯有取消一日操練,讓他們好好地休息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