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在宮裡住的時間雖然並不長,但太后爲她準備的衣裝絲毫不少於其他的公主。衣櫃中滿是各種御供錦緞所衣裙,鮮嫩的素雅的應有盡有,唯獨少了一套騎裝。
也是,言笙到年才八歲,還沒有哪個公主有膽子在她這個年紀上馬的,太后自然就沒考慮到這一層。所以當言笙說宇蒞生辰那天要去騎馬時,可把太后給愁壞了。
一方面言笙畢竟年紀尚小,京郊馬場又多是性子烈的寶馬,若是不小心有個好歹可該如何是好?另一方面,太后看着言笙殷切的目光,是怎麼也不願意讓她失落的,可就剩不過兩日的時間,司織監就是日夜趕工也來不及做出一套騎裝來。
幸而素雲腦子轉得快,昨日司織監剛送來一套新做的品紅色縷金百蝶穿花緞裙,顏色亮麗得緊,極襯公主的膚色,款式倒與騎裝有五分相似,再改改興許能行。
其實言笙也不挑,就是穿人的舊騎裝也無妨。不過太后哪能同意,她的阿笙必然得樣樣都用最好的。
司織監的典儀得了令,緊趕慢趕地給公主改騎裝,好在都是原班人馬,知道如何修整才最迅速有效,饒是這樣,也拖了一天有餘,幸而沒耽誤了公主的事兒。
休沐那日是永寧長公主親自來接的言笙,也就幾日不見,小丫頭有拔高了幾分,到底是要肯吃,哪像她宇蒞那孩子,讓他多吃塊肉都像要命了一樣,難怪不長個子,瘦小玲瓏的,帶出去參宴時,不知道的都以爲是個女娃呢。
“小姑姑。”比起把她丟進國子監這個火坑的皇叔,言笙更喜歡眼前這位施施然走近的小姑姑,她纔不承認是自己給小姑姑的美色給吸引了呢。甜膩膩地叫了人,丟開西沅做的毽子就朝永寧奔過去,膩在懷裡不肯出來了。
“阿笙有沒有想我啊?”永寧順手將言笙抱了起來,這丫頭可真重啊,永寧不着痕跡地咬了咬嘴脣,明明上次抱她還沒這麼沉來着。看來要讓她少吃一點了,若是吃成小胖妞以後就慘了。
言笙沒什麼別的本事,就是一張嘴能甜死個人,撅着粉嘟嘟的小嘴,湊上去就在永寧的兩頰親了一口。“阿笙想死你了。”
到底生女兒好啊,這麼貼心,可惜爲什麼她這麼多年就生了宇蒞一個兒子,成天不是鑽在書畫裡,就是跟他老爹談論時事,長是長得粉嫩,你倒是跟我撒撒嬌啊。永寧長公主一顆心簡直是要操碎了,不行怎麼都得生個女兒,像阿笙一樣甜甜的會撒嬌纔好。
外頭馬車早就候好了,身旁的丫鬟先是將永寧扶上馬車,又抱起了肉嘟嘟的公主上了車,最後纔是貼身伺候的丫鬟上去。
紅豆和明珠也算是呈了公主和長公主的恩,才坐上了如此豪華富麗的馬車,緊張得連手該往哪裡放都不知道了。也難怪她們如此侷促,跟着公主之前,她們不過是各宮裡面最不起眼的宮女罷了,不過是入了公主的慧眼,纔有了今日福氣。
言笙今日穿的是縷金百蝶穿花緞裙改制的騎裝,顏色又奪目,剛一下馬車就能看到一抹嬌豔欲滴的身影。一頭烏亮的黑絲只是鬆鬆地攏紮在後頭,什麼髮釵有沒有,就是額前垂了一個琉璃梅花珞子,她又愛笑,一雙杏眼彎成初一的月牙似的,左兩頰的梨渦深深蓄起來,就是傳說裡的仙童也不及她一絲靈氣。
也不是沒人穿紅色的騎裝,只是沒有對比就沒有突出,榆陽公主以爲自己這一身正紅色鑲金絲飛鳥榴花的騎裝定是今日最奪目的,不料站在言笙這半大的丫頭旁邊倒顯得自己捉襟見肘了。
“哼。”榆陽到底也不過十歲,還是小孩子心性,瞧着自己的風頭被搶了,睨着言笙冷哼一聲,就快步走到別處去了。
言笙對世事還不通透,但也能感覺二姐姐對她的敵意,可是那又如何呢,不喜歡就不喜歡唄,她又不靠着榆陽過活。
馬場已經聚了不少少年少女了,看着架勢,恐怕京都內有權有勢的世家子弟都給請來了吧。言笙也是個人來瘋,瞧着這麼多人,一定有趣得很。
邁開小短腿一路小跑而去,永寧在後頭喊都來不及,就見她已經一頭扎進人堆裡了。又不是有野狗在後頭追,這丫頭至於跑這麼快嘛,摔着了可不得了。
世家子弟大多都是久聞大名卻少有見過藺陽公主真容的,冷不丁瞧見一個小糰子闖入他們的視線,雖是還未張開,但已經讓人移不開眼的小臉着實讓人驚羨,當得知她就是聞名已久的藺陽公主時,看過去的眼神又增添了些許別樣的色彩。
當然也有三三兩兩湊在一堆,小聲地驚歎兩句。太子殿下無意中聽到人家在說言笙,一雙桃花眼就四處巡視了一圈,定在那隻紅色小糰子上身邊的人還絲毫沒發現他,議論聲還在耳邊。
太子殿下虎軀一震,朝着那幾個世家子弟撇了撇嘴。臭丫頭不撒潑不起來還挺可愛,像小糰子一樣。不過那幾只議論的,收起你們的口水,那隻糰子是本太子的妹妹,年紀這麼小你們都敢覬覦?作你們個大死。
冷不防有一隻指節修長的手捏着一枚桂花糕出現在言笙面前,言笙想都沒想張嘴叼住了桂花糕,回頭一看,是行止哥哥啊,手裡還端着一整包的桂花糕。“行止哥哥。”
咕嚕一下就把桂花糕嚥下去了,言笙恨不得想塊牛皮糖一樣巴着穆行止。剛剛跟她說話的姑娘都不好玩,除了說些她聽不懂的琴棋書畫,就是討論哪裡的珠寶首飾好,她一點興趣都沒有,還是行止哥哥最懂她,還帶了桂花糕。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穆行止就着言笙一側坐下來,將桂花糕盡數都給了她。
“她們好無趣哦,我纔不喜歡聊什麼琴棋書畫,就把她們都趕走了。”言笙撅着嘴,她們說的都是言笙沒興趣的東西,太吵了。言笙捏了一塊桂花糕塞進嘴裡,滿足地都能笑暈過去。“行止哥哥,這些都是給我的嗎?”
“恩,知道你愛吃。”穆行止想伸手揉一揉言笙的頭,但又忍住了。今日在場的公子小姐,哪個不是對他明嘲暗諷的,穆行止只覺得自己彷彿又籠罩在那個充滿鄙夷的視線之下,深掩在心底的自卑又開始作祟,這樣的他又如何能褻瀆高高在上的公主?
“阿笙,子謙你們在這啊,快跟我去挑馬。”樓小白兔顯然是尋了他們許久,兩頰都憋得有些紅了。“若是遲了,汗血寶馬說不定就被那些個皇子們挑走了。”
馬廄裡很清爽,沒有言笙想象的一股糞臭味,小廝們井然有序地在馬廄前的石槽中加入草料,馬廄中的馬兒最是期盼這個時候,高興地打着響鼻,埋下頭去,咬一口細細的草料,歪着嘴咀嚼。
穆行止細緻地觀察着每一匹馬,侯府中也有不少好馬,都是棲桐親自挑的,跟着孃親耳濡目染,穆行止自然也是略懂一二的。沒多時,他就選好了一匹,並不是這馬廄中最上乘的畢竟上頭還有皇孫貴胄,穆行止還是懂得尊卑有序,就是先選,也不會當出頭鳥選最好的,但也不至於差到哪裡。
“這匹馬好漂亮!”言笙驚喜地看着一身雪白的馬兒,這一看氣質就同別的馬不一樣。
小廝笑眼彎彎,用刷子給那匹白馬梳通鬃毛,“公主,您眼光真好,這馬名叫雪裡驄,通體雪白就眉間有一撮紅色閃電的痕跡。”
“眼光不錯。”穆行止讚賞地看了眼那匹白馬,對言笙肯定道。“這是北漠最負盛名的雪裡驄。”
言笙眼睛放了光,當下就決定要選這匹雪裡驄,可是卻被馬場小廝打擊到了。“公主請三思,這雪裡驄性子最是剛烈,若是損了公主玉體,小的就是死一百次都不夠抵罪。”
說罷,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伏在言笙的繡花鞋前,眼淚都滾出來了。他們花了小半年才勉強能進雪裡驄的身,就是馬場裡最厲害的師傅,也是摔了好幾次才馴服它的,生人貿貿然上馬,非得斷幾根肋骨不成。況且公主年歲尚小,若是雪裡驄發起狠來,說不定要丟了命。他可是萬萬不敢讓公主冒這個險的。
對此話,穆行止也表示同意,言笙看看就罷,雪裡驄太烈不適合她。
沒能挑到最合意的馬,言笙興致怏怏地隨處亂逛。難得看到一匹能入眼的,不是說那位皇子選了,就是性子烈。
到最後,言笙含着一汪熱淚,在所有人都騎着虎虎生威的寶馬時,她一個人可憐巴巴地牽了一匹小馬駒子在草地上散步。
不公平啊,說好的英姿颯爽呢?爲什麼他們縱馬揚鞭好不快活,我就得牽着這匹抽都不動的小丑馬在這裡散步。人家年紀小歸小,尊嚴還是要的。
尤其是言笙對上榆陽公主那似笑非笑的嘲諷臉,真想用馬鞭揮上去。可是馬小就算了,連馬鞭都比人家短,這不是欺負人嘛。
賽馬什麼的一點都不好玩,心裡用小馬鞭抽了樓小白兔一百次。
秋陽高掛,一抹品紅的身影、一匹嬌小的馬駒,在馬場平坦廣闊的草地上顯得異常惹眼。穆行止已被樓宇蒞拉去一道賽馬了,言笙對着小馬駒,流露出淡淡的憂傷。
“小馬兒,你爲什麼這麼小?”言笙揉着小馬駒的鬃毛,突然靈光一閃,從懷裡小心翼翼地掏出桂花糕,遞到它面前。“喏,給你吃快桂花糕,這可是行止哥哥給的,一般人我都不給他吃噠,你要吃多多的就可以快快長大了。”
這是當初福伯跟言笙說的,從小言笙就將這話信奉爲真理,這也是言笙越吃越多的主要原因。
長久啃蘿蔔嚼青草的小馬駒冷不防看到這麼一塊白白軟軟的糕點,聞上去香甜四溢的樣子,一定很好吃。小馬駒興奮地豎起了前腿,打了個響鼻,張開嘴將桂花糕納入口中,嫣紅的舌頭還不忘舔去嘴角的細屑。
言笙萬萬沒想到,自己只是隨手給了小馬駒一塊桂花糕而已,就爲它開啓了新世界的大門,從此以後日日吃不到甜點就暴躁,當然,這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