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笙總算是放下心來, 驚嚇年年有今日特別多,要不是她從小心臟強健,說不準都能被嚇暈過去。也是!人玻璃心的, 哪有那膽子擅闖軍營來着。
“咦, 這是什麼?”言笙的視線突然停留在桌案上的一直黑漆木蘭草紋盒子上。
盒面的黑漆油光鋥亮的, 雕纂的蘭草仿若將將畫成的水墨畫, 恍然間似乎有股墨香撲鼻的錯覺。木盒有兩塊端硯那麼長, 就這麼靜靜地被安置在桌上,好似一個沉寂寡言的慵懶少女,靜默如斯。
按說言笙這些年見了不少好東西, 對這相比而言稀鬆平常的黑漆木盒應該是提不起興趣的。偏偏言笙只一眼就注意到那個盒子,好像這盒中有什麼東西牽引着她的視線, 讓她再挪不過眼去。
穆行止緊張地按住了那個黑漆木盒, 臉上地閃過一抹不自然的尷尬, 而後迅速隱去。“沒什麼,不過是個普通的硯臺盒子罷了。”
如此神情, 分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沒什麼?那你藏什麼?”穆行止若是面色如常地說這是個硯臺盒子,言笙肯定會信,不過他現在分明就是要藏着掖着。
言笙本就被那隻盒子吸引了視線,穆行止再這麼一來,她真的就滿心都是好奇了, 到底是什麼寶貝, 行止哥哥都不給她看一眼?
“給我看看唄, 我保證, 決不搞破壞!”言笙實在是好奇得緊, 三步兩步跑到穆行止身邊,扯着他的衣袖, 眼睛溼漉漉的如惹人憐惜的小鹿。
穆行止略微猶豫了一瞬,想起之前禿子和樓宇蒞的話,甩了甩頭沒答應。“裡面沒什麼好看的。”
言笙不死心,抱着他的手臂來回晃,整個人搖頭晃腦直跺腳,嘴裡還嗷嗷叫着,帶了些許嬌憨的鼻音。“我想看嘛~”
被這麼一番狂轟濫炸地折騰,穆行止低頭按住言笙發心,終於安定下來了。
“想看?”穆行止順手揉了揉言笙的腦袋,柔滑的秀髮堪比西孓最上等的絲綢,讓人撒不開手。
行止哥哥這是要鬆口?言笙聞言直點頭,半點不掩藏自己的想窺探一番的直白視線。
穆行止嘆了口氣,將黑漆木盒推到言笙面前,卻仍是在她開蓋之前提了個醒。“可能有點恐怖!”
恐怖?難道里面是死人骨頭?不會吧,行止哥哥應該不會有那種惡趣味吧?
被穆行止這麼一提醒,言笙有些忐忑,可是要她不打開盒子看一看是不可能的,只好努力控制着雙手不要顫抖。素手附上木盒蓋子時,觸手的冰涼讓言笙差點甩手狂奔而去,還好她心裡不停地安撫自己,有什麼大不了的,最多看到幾根白骨一堆腐肉嘛。
她緊張地嚥了一口口水,撇過臉偷偷地深吸了一口氣,揭開蓋子的那一剎那,言笙把眼睛閉得死死,到底還是怕的。
然而,並沒有聞到想象中的腐臭,反而有一陣奇異的幽香。
她小心翼翼地掀開眼皮的一角,湊過去,並沒有看到什麼可怖的白骨。
緊張的不僅是言笙,穆行止握緊的拳頭中,掌心也溢滿了一層汗。
“哇塞,琉璃面具。”
言笙興奮地伸出手去觸摸那塊晶瑩通透的琉璃面具。這色澤如此豔麗,深淺過度均勻自然,表面流光溢彩,對光通透生輝,最難得是這面具是用整塊的琉璃雕鑿的,價值不菲啊價值不菲!
她難道沒有關注到這面具雕鑿的是可怖的修羅面嘛?爲什麼這麼淡定,不,爲什麼這麼興奮,眼睛都放光了?
所以,是言笙的關注點出了問題還是禿子和樓宇蒞的關注點偏差了?
“你不覺得這面具恐怖?”穆行止試探性地問了一聲,明明樓宇蒞說小姑娘膽子小,經不起這種驚嚇。
“很恐怖嘛?”言笙搖了搖頭,並不覺得這面具哪裡恐怖,不就是扭曲的修羅面嘛,那都是假的,可這成色超讚的琉璃確實貨真價實的!
穆行止當時心裡就將禿子和樓宇蒞狠削了一百遍,兩人一搭一檔跟唱雙簧似的,一個勁兒地嫌棄穆行止情商太低,名貴有什麼用,別樣有什麼用?這麼恐怖的東西,你送給小姑娘家,這不是明擺着討罵麼?就是被他倆這麼一頓嫌,纔有了剛剛那一幕。
要是知道如此,穆行止哪裡需要藏着掖着,早就獻寶似的將琉璃面具送給言笙做生辰禮物了。
遠在丞相府飲茶的樓宇蒞突然渾身一哆嗦,手裡的骨瓷茶杯毫無徵兆地摔下了地,濺得他一身素色長袍茶漬斑斑。
“見鬼了?”樓宇蒞挺直了背脊緩了口氣,甩甩並無異常的手,滿心疑惑,卻是半點不知穆行止那深深的怨念。
言笙愛不釋手地把玩着這塊面具,一會兒對着光欣賞它的瑩彩,一會兒又將面具戴在臉上去嚇穆行止,玩的好不快活。
“喜歡麼?”穆行止瞧着她俏皮的模樣,含着笑問道。
言笙抱着面具傻乎乎地直笑,還不忘爲了肯定自己的喜愛,而重重地點頭。
“那做你的生辰禮物如何?”
穆行止帶兵圍剿天機閣時,那閣主戴的便是這價值不菲的琉璃修羅面具,穆行止只一眼就看上了它。然而禿子和樓宇蒞卻對他非人的眼光不敢苟同,輪番上陣,好說歹說才壓下了穆行止要將琉璃面具送給言笙的衝動,這纔有了剛剛那一幕。
言笙一愣,剛不還是寶貝得跟什麼似的,連看一眼都不讓呢,怎麼轉頭又肯送她了?“我纔不奪人所好,你自己留着吧。”
這話也是帶了點小性子的,明明不捨卻還要送她,難道她這公主當了就是來搜刮寶貝的不成?
“本就是打算送你的,不過……”穆行止想了想,沒再說下去。
本打算送她作生辰禮物,那剛剛想看一眼還推三阻四的?哦,莫不是他原準備給她驚喜的?言笙越想越覺得有理,便高高興興地收了這琉璃面具。
雖然事態發展略有出入,起碼結果是一樣的。
言笙又在營中留了許久,專程給那些因她一時興起而或多或少掛了彩的士兵了道了歉。
人高高在上的公主都低頭了,他們也不是不知趣的,哪裡真敢和言笙計較,只好毫無底氣地應和兩句,然後草草將此事揭過了。
回到安平王府時,天色已經漸漸暗了下來。泛紅的霞光普通一條綵帶半遮去西沉的夕陽。隔着枯槁交錯的枝椏望去,夕陽似被卡在了樹叉之間,斜斜地打出一抹斑駁的樹影。
秋眠好幾次要進屋送點心,都被紅豆以“公主睡着呢,不想被驚擾”給打發了。
一個人被困在屋裡,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又不敢躺,靜謐得紅豆都能清晰地數起自己的心跳了。
“吱~”
窗戶從外面打開,紅豆嚇得一嘚瑟,趕緊伸長了脖子往外張望。倏地一抹人影迅速躥進了裡屋,順勢打了個滾,便到了紅豆腳邊。
站起身來擡頭,果真是言笙無誤。
紅豆當下激動得眼淚都要漱漱而下了,要不是尊卑有別,她都想去揍言笙一頓了。“公主,你總算回來了!”
她總算不用跟個傻子一樣,自己跟自己說話了,可差點把她給無聊死。
換回女裝不久,春月就敲門,“公主,您是在枕璽閣用膳還是同王爺一同用膳?”
“去飛來居吧。”言笙一邊由紅豆整理着頭髮,一邊伸長了脖子應道。
這邊剛應下來,飛來居那兒便開始着手準備了。
有女兒陪伴,言睿哲心情甚好地啓了一瓶清冽的汾酒,他本不好酒,就只高興的時候小酌兩杯。
“老爹,你愛吃的滷水羊糕。”言笙也不用丫鬟伺候佈菜,自己執起銀筷給言睿哲夾了一塊肥瘦正好的羊糕。
時光好像回到了他們還在閒雲谷的時候,言笙還不是公主,言睿哲已不是太子,還未成王爺。
也不知怎的就說起了往事,言睿哲憶起幼時的言笙,調皮搗蛋無所不用其極,至今想想都覺得牙根癢癢。
“再過兩天便是你十三歲生辰了,時間過得真快,若是你娘還活着的話……”言睿哲望着言笙與亡妻越來越像的容顏,探出手去拂開她鬢角的碎髮,喉間哽咽,匆匆端起酒杯飲下一杯酒,辛辣苦澀的味道輾轉舌尖。
那一滴滾落在酒杯中的清淚,言笙不是沒有看到,每每想起孃親,老爹的難過卻從來沒有因爲荏苒的時光而淡卻。言笙故作沉穩,拍了拍言睿哲的肩頭,“老爹,你別哭!娘和弟弟在天上一定會很幸福的!”
言睿哲悶聲又灌下幾杯酒,眼圈通紅,若仔細看,便能看清他眼中的紅血絲。
“婉卿……”
他低聲呢喃,恍惚間似乎看到了婉卿挺着肚子,帶着她一貫溫婉的笑容,漫步輕悄,緩緩向他走來。
“老爹,你醉了。”言笙在他眼前擺了擺手,卻見他眼神恍惚無神,舌尖打卷,說不出句連貫話來。
老爹每次喝醉都是像這般神思全無,癱軟得如一灘爛泥。言笙如何不明白老爹心裡的痛呢,即便此前能同他肆無忌憚地開玩笑,但她深知,誰也取代不了孃親在老爹心中的位置。
“哎,酒量不好就少喝兩杯嘛,醉成這樣,還得做女兒的揹回去。”言笙不費吹灰之力地將言睿哲架到自己背上,稍一用力就將他背了起來,往臥室走去,嘴裡還不忘嘀咕兩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