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清染宮中熱鬧得很,老遠都能聽到言笙甜膩清脆的聲音,一遍一遍,逢人就講大俠哥哥用石子幫她摘石榴的事蹟以及他那非凡的英姿,彷彿這是多麼不得了的一件大事。
一晚上嘮叨了不知多少遍,紅豆和明珠聽得耳朵都快生繭了,手下給言笙夾鴛鴦餃的速度都加快了,恨不得用食物堵住她的嘴,然而並沒什麼用。即使嘴巴里塞得兩頰鼓鼓,言笙還是樂此不疲地說着,如數家珍一般。
說到激動處,還不小心會噴出幾顆飯粒或是肉渣,得虧是在自己的宮裡,換是別處可能又要被嫌棄儀態太差,素雲嬤嬤沉着臉朝不停給言笙夾菜的明珠瞪了個白眼。
“咯~”
言笙揉着圓滾滾的肚子,滿足地打了一個飽嗝,渾身放鬆癱倒在描金赤鳳檀木闊塌之上,這形象當真是不忍直視。素雲嬤嬤似乎都能聽到自己心碎的聲音,感情自己每天教給公主殿下的禮儀都是白搭,吃飽喝足就原形畢露了。
桌上所剩不多的殘羹冷炙被迅速撤了下去,明珠瞧着言笙窩在榻上,又給她身後墊了一個十香浣花軟枕,好讓她靠着舒服一點。
“紅豆,你說大俠哥哥喜歡吃芝麻酥糖還是花生酥糖?”言笙對着手指有些糾結,她覺得這兩種酥糖都很好吃的樣子,可是大俠哥哥會喜歡那種呢,萬一要是帶了他不喜歡吃的,他會不會跟她玩?
紅豆正端着裝滿蜜桔的纏絲瑪瑙盤上前,正對上言笙糾結的小眼神,她抿嘴一笑,“公主幹脆兩種都帶一些。”
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言笙贊同地點了點頭,把大俠哥哥喜歡的酥糖都給他,不喜歡吃的就留給自己,這樣的分配簡直太完美。
隔天言笙都不用明珠三催四請,自己就乖乖地起牀了。桌上熱騰騰的早點旁邊放着一個牛皮紙包,想來是紅豆準備好要給穆行止帶去的。言笙以迅雷不及的速度解決了她的早餐,小手一把抓過牛皮紙包,拆開來,一個一個點數,確認數量足夠了,才滿懷欣喜地蹦出門去。
素雲嬤嬤對着言笙離去的背影,眼眶漸漸溼潤,公主殿下終於懂事了,不必再用食物哄着她上學了。
言笙偶爾剋制不住自己,肉呼呼的小手伸到課桌下摸上牛皮紙包,有忍住了動作,不行!這是給大俠哥哥的禮物,不能偷吃。
光看不吃對於言笙來講,可能是她這輩子面臨的最大的挑戰,憋到最後,她乾脆把紙包往課桌深處一塞,看不見的話就可以假裝它不存在了。
天有不測風雲,一道炫目的閃電劃開天幕,緊接着“轟隆隆~”雷鳴聲便在耳旁炸開。烏雲越積越厚,壓得天空烏沉沉的,堵得人心口壓抑得很。
一場暴雨突如其來,呼嘯而過的狂風將豆大的雨珠席捲着侵向窗臺,雨敲擊窗紙的聲音沉悶,屋裡的學子耷拉着腦袋,想着待會兒滿地泥濘的可如何是好。
言笙也惆悵得很,這麼大的雨,什麼時候能停啊?要是雨不停的話,大俠哥哥還會不會等她?
索性沒多久雨就小了下來,不過淅淅瀝瀝的也是一刻沒有停過。
下學的時候,言笙打着枚紅色的油紙傘小心翼翼地避開地面上的水塘,可是裙襬依舊是濺到了泥漬。紅豆亦步亦趨地跟在她的身後,唯恐她一不小心就滑跤。
“公主,我們還是回去吧。”雖然撐着傘,可也擋不住風啊,言笙的衣裙已經漸漸有了水跡,若是公主淋雨受寒,可就不值當了。
言笙腳步未停,她已經答應過大俠哥哥,要給他帶酥糖的,要是自己爽約了,大俠哥哥肯定會不高興的。“我們就去看看他在不在。”
果不其然,碧西池邊除了在風雨中飄搖的石榴樹,以及隨風飄搖的小草以外,連個人影都看不到。如果說不失望,那一定是騙人的。
“公主,他不在,我們走吧!”紅豆再次勸道,這種天氣回去遲了指不定得受素雲嬤嬤一頓訓,主要是怕公主受寒生病,這千金之軀哪能隨意妄爲?
隔着細密的雨簾朝遠處望去,眼前朦朦朧朧的一片,遠處的情景竟有些模糊看不清,言笙心裡酸酸的,連帶着說話都帶了一點鼻音,“我們再等一會兒好不好,說不定他就來了呢?”
左手執着油紙傘,右手將牛皮紙包緊實地捂在胸前,生怕被雨水沾溼。一陣風颳來,傘被吹得東倒西歪,言笙被帶着往後倒退了兩步。
腳下的泥又溼又滑,風力又不弱,言笙竟有些抓不住那油紙傘。身子往後一仰,眼看就要滑倒了,紅豆扔開了傘要去拉住言笙,卻被眼前的一幕驚得滯住了腳步。
言笙都已經做好和大地雨水親密接觸的準備了,卻猝不及防地跌進了一個溫暖的懷抱。慌亂擡頭,來者皺着一雙劍眉,他並未撐傘,身上的錦衣已然濡溼,額前的碎髮也錯落有致地滴着水。
“大俠哥哥,我就知道你會來的。”言笙眼中難掩欣喜,纔不管什麼男女有別呢,乾脆像牛皮糖一樣緊緊地賴在穆行止的身上不下來了。
紅豆感覺自己腦袋一下炸開了,什麼都感覺不到了,公主殿下居然光天化日就同男子如此,雖然年紀小,她也是個姑娘家家啊,以後要是配不到好的夫婿怎麼辦?
“再不下來打好傘,你要生病了。”穆行止挑着眉,一手託着言笙以免她不小心滑落下去,另一手試圖把身上這隻“八爪魚”給剝下來,奈何言笙力道大得很。
穆行止的聲音很好聽,像三月的春風一樣很和煦,言笙乖乖地鬆手,撿起自己的傘撐好,舉着小肉手,將穆行止一道納入傘內。
許是感覺到言笙的吃力,穆行止好心地從言笙手裡接過傘柄,小小的身軀依偎在他身側,隔着衣料都能感覺到暖暖的溫度在傳來。
朧月亭就在碧西池邊,離那棵石榴樹不過百八十步的距離。穆行止暗自嘆了口氣,言笙實在是太實誠了,明明有躲雨的地方,還非得去遭淋雨的罪。
“大俠哥哥,酥糖~”
剛走進朧月亭,穆行止還沒來得及收起傘骨,言笙就討好地給他遞了一個牛皮紙包,左邊臉頰的梨渦深深地蓄起,就像新釀的梅子酒,恍然一失神便醉了。
“黑色的是芝麻酥糖,另外一個是花生的,我不知道你喜歡吃那種,都帶過來了。”言笙彎着亮晶晶的杏眼,眸子如同璀璨的星辰。
穆行止下意識地伸手要去拿芝麻酥,可是瞥見言笙渴望地看着芝麻酥咽口水的樣子,伸出的手便不自覺地轉換了一個方向,捻起了一塊花生酥。
“大俠哥哥,我跟你說嗷,花生酥可好吃了!”可是芝麻酥更好吃!這句話言笙沒說,大俠哥哥吃了花生酥,她就可以吃芝麻酥了。
雖然知道花生酥真的很好吃,穆行止依舊有些猶豫,只是言笙就這麼直勾勾地看着他,他都無法拒絕。小口地將花生酥塞入口中,只是咬下一小塊,細細地咀嚼。
“好吃嗎?”言笙歪着脖子,笑得花一般爛漫。
穆行止抿着脣,嘴角含了一抹若有似無的笑,微微點了點頭,隨後將整包芝麻酥給言笙。
她的大俠哥哥一定是神祗,怎麼就知道她喜歡吃芝麻酥呢?言笙樂顛顛地接過芝麻酥,露出八顆皓白的貝齒,嘎嘣一口咬下去,滿心迸出歡喜的小泡泡。
穆行止剛想說什麼,喉間突然發癢,捂着嘴巴一陣咳嗽。氣管像是被一團棉絮堵得嚴嚴實實的,一時間無法呼吸。他捂着胸口,稚氣未脫的臉憋得通紅,小麥色的皮膚上冒出一團一團的紅疹。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虛無起來,耳邊嗡嗡地轟鳴,四肢在沒有力氣去支撐。
“砰!”
穆行止滾落在地。
言笙哪裡見過這樣的場景,嚇得撒開手裡的芝麻酥就開始哭,小肉手晃着穆行止的手臂,“大俠哥哥,你怎麼了?你不要嚇我,你是不是想吃芝麻酥,都給你,我不吃了。”
說着將整包芝麻酥都塞進穆行止的手裡,可是大俠哥哥一點反應都沒有,身上的紅疹還越來越多。
“公主,穆公子可能吃不得花生。”穆行止這症狀紅豆以前見過,她還未進宮之前,隔壁家王大嬸的兒子就是吃了花生犯了病,沒有及時求診給誤了性命。“得趕緊請太醫。”
言笙聞言心裡更難過了,一定是大俠哥哥爲了把芝麻酥省給她吃,才吃了那花生酥,是她害了大俠哥哥。
不行,不能讓大俠哥哥這麼難受了。
言笙抹了一把眼淚,深吸了一口氣,就將穆行止背了起來。紅豆一度以爲自己眼花了,擦了擦雙眼,確定自己看得很清楚,她家七歲大的公主殿下把比她高起碼兩個頭的穆公子給背了起來,而且看起來毫無壓力的樣子。
雖然早就知道公主力氣大,沒想到她的力氣這麼大。
“愣着幹什麼,打傘走了。”言笙人一急,語氣便有些衝了。
早就守好在國子監大門口的轎伕看見言笙大喇喇地揹着一個男子出來,吃驚得瞪大了眼睛面面相覷,這是什麼情況?
“去太醫院!”言笙揹着穆行止鑽進自己的軟轎朝轎伕命令道,“以最快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