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孓,你能不知道有幾個將軍,但是絕不可能不知道猛虎營。猛虎營從開疆至今選取的都是各個軍營中最最出挑的士兵,儼然成了西孓最尖利的兵器,遇神殺神遇佛殺佛,尖刀出鞘一擊必勝。長年累月在世人的崇拜、信仰的眼光中逐漸壯大,猛虎營的每個士兵心中或多或少都由着一股非凡的傲氣。
而這股傲氣,卻被一道聖旨挫得灰飛煙滅。
在猛虎營中,哪個不是費勁千辛萬苦,爲了能再有一點點突破,不眠不休的訓練,累到眼前暈眩,累到手腳像灌了鉛似的沉重也未曾放棄,只爲了能進猛虎營,這個西孓士兵夢寐以求的天堂。
當他們準備在這個天堂大展拳腳的時候,皇上卻把猛虎營交由未滿十八歲的穆行止全權掌管。
誰會服氣?
沒有人服他,儘管大家都對穆行止僅帶八百精兵圍剿了天機閣有所耳聞,但誰都不把這位年輕的將軍放在眼裡。
爲了反抗這位新來的將軍,他們拉幫結派,故意去尋釁禿子帶來的兄弟,仗着自己人多勢衆,好幾次將禿子他們揍得爹媽都不認識。更有甚者,頂着猛虎營的名號,在周邊村落中滋擾百姓。禿子雖然脾氣急躁了一點,打架鬥毆沒少他的份,卻一次都沒有跟穆行止告狀,也不準手下的兄弟去告狀,無非就是怕穆行止新官上任,腳還沒站穩,鎮不住他們這羣老兵油子。
“二楞,你跑什麼?”穆行止這幾天剛接手猛虎營,手裡的調令,已經猛虎營中的存卷需要解決,故而沒有顧得了營中的事務。剛走出營帳外,就看到二楞像見了鬼一樣,腳底抹油,流的飛快,穆行止臉色一沉,就把他叫住了。
二楞撇開頭不敢直視穆行止,臉上都是打架時留下的淤青,要是被穆將軍知道了,少不了挨一頓處置。“穆……穆將軍,我內急。”
“轉過來!”穆行止雖然這幾天疏於管理軍務,但並不表示他對猛虎營士兵的所作所爲毫不知情,見二楞躲躲閃閃不願與他正視的樣子,穆行止多少能猜出緣由了,他沉着嗓子喝道,“我讓你轉過來。”
二楞沒法,縮着脖子小心翼翼地轉過去,還未開口呢,就被穆行止捏住腫成饅頭的下巴,厲聲質問:“這怎麼回事?猛虎營的士兵乾的?”
“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摔的。”禿子三令五申不准他們告狀,二楞可是唯大哥命是從的標榜小弟,只好心虛地轉着眼珠子,囁嚅着說瞎話。
要不是怕給二楞造成二次傷害,穆行止真想一拳掄他腦門上,摔的?也虧他編得出這麼沒水準的謊話來。“你是以爲我傻嗎?”
在穆行止的威嚇之下,二楞乖乖地把前因後果都被交代了,連個細節都沒敢漏了,一邊說還一邊義憤填膺地眼中冒出了兩簇小火苗,恨不得自己能強大得以一敵十,把挨的拳頭百倍還回去。
“弟兄們還好嗎?”穆行止深吸了一口氣,捏緊的拳頭鬆了又緊。他深知營中將士不服他,卻沒想到,竟因爲不服而犯了軍規,威名赫赫的猛虎營不過如此嗎?
二楞既然已經跟穆行止交代了情況,乾脆實實在在全給說了,不再有一點遮掩。“好什麼呀,都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尤其是禿哥,估計回去連嫂子都認不得他了。”
“孫校尉,傳令下去,校場集合。”穆行止心中亦是憋了一口氣,猛然開口,把營帳門前的孫校尉嚇得差點魂飛魄散了。
穆行止身披金甲站於高臺之上,底下校場除了幾十個禿子手下的弟兄,只有零星幾個士兵,三三兩兩地閒步而至。穆行止負手而立,臉色堪比凜冬寒冰更要冷上幾分。從營帳至校場,不過片刻罷了,如今一炷香已滅,穆行止的忍耐也到頭了。
“王圖之,帶隊將高飛等人帶於校場,如有反抗,立斬無赦。”
立斬無赦!四個字猶如驚雷在校場所有士兵心中炸開,只當西安將軍年少輕狂,未曾想他手段如此狠辣。
禿子得令後不敢有一刻耽誤,不消一刻鐘便將三十三個已然醉意朦朧的千夫長和伍長捆縛至校場。撲鼻的酒肉味,惺忪混沌的眼神,無疑又給穆行止的怒火加了一盆火油。
“穆姓小兒,速速放開你高爺爺。”高飛已然醉得神志不清,當着穆行止及衆將士直面,掙扎着想要掙脫束縛他的麻繩卻不得,噴着滿嘴酒氣,朝穆行止大放厥詞。
“尤勇,你可知西孓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注)?”
穆行止面對高飛的尋釁,並不直接問罪,而是慢條斯理地轉向高飛身側那個看起來有六分清醒的伍長,薄脣微啓,吐出來的每一個字都像能隨時奪人心魄的利刃。
“其一:聞鼓不進,聞金不止,旗舉不起,旗按不伏,此謂悖軍,犯者斬之……”尤勇哆嗦着雙腿,磕磕絆絆地說不出一句利落話來。
“你只消說說,衆位將士面前捆縛之人,所犯何禁律,該當何處置!”穆行止擡手喊停,他沒有興趣聽尤勇背出這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凡是軍營之人必都能背得滾瓜爛熟,他要的是讓他們明瞭,自己身爲一個士兵,西孓軍隊的領頭羊,到底犯了什麼錯。
“呼名不應,點時不到,違期不至,動改師律,此謂慢軍,犯者斬之。夜傳刁斗,怠而不報,更籌違慢,聲號不明,此謂懈軍,犯者斬之。多出怨言,怒其主將,不聽約束,更教難制,此謂構軍,犯者斬之。好舌利齒,妄爲是非,調撥軍士,令其不和,此謂謗軍,犯者斬之。出越行伍,攙前越後,言語喧譁,不遵禁訓,此謂亂軍,犯者斬之……”
尤勇越說,身後越是冷汗連連,看穆行止的面色,想來是要同他們秋後算賬了。他們犯的每一條,都足夠讓穆行止下令斬殺于軍前。
“聽明白了嗎?場下犯軍所犯五禁律二十斬,無不可赦,由本將軍親自監斬,即刻行刑。”國不可無國法,軍中必得有軍規,犯律不懲,穆行止往後如何樹立威信,如何在猛虎營將士前站穩腳跟。即便明白臺下所縛之人於國於家有功,然逸豫可以亡身。
校場將士無不手足無措,皆以爲穆行止不過新官上任三把火,當着衆人的面耍耍威風罷了,最多小懲大誡一番,哪裡能料到他開口便是十七條禁律五十四斬,轉頭就要親自監刑。
上頭的酒意一下便消散光,劊子手已然立於身後,他們都能感覺到鋒利的刀已然懸在脖子上,只等劊子手手起刀落,從此再見不到世間的陽光春雪。
“穆行止,我們猛虎營將士身經百戰,爲西孓立下了汗馬功勞,豈是你說斬便能斬的,我要上御前參你一本。”高飛惶恐得涕淚四流,即便如此,他也甘願向一個十多歲的少年求饒。
“皇上有令,命本將軍全權掌管猛虎營,本將軍自有權處置軍中違法亂紀之人。”穆行止悠然地走到高飛面前,俯下要來,銳利的眼神如刀,直刺高飛心底。“行刑。”
閃着幽亮銀光的砍刀高高舉起,猛然揮落,腥臭粘稠的熱血濺了穆行止一臉,他不動聲色地擡手將血漬抹去,道。“如有再犯,這便是歸途。”
衆人噤聲不敢再言。
穆行止背過身去,將眼眶中的晶瑩憋了回去。身後三十三具身首異處的屍體,都是西孓勇猛的將士啊,穆行止若不用他們以儆效尤,往後必當治軍不嚴。
一路走好!
“孫校尉,傳令下去,厚葬他們,至於家屬,多給些撫卹金,若有難處,好好幫扶。”
言罷,便大步離開。
猛虎營後山,穆行止漫無章法地揮着玄鐵劍發泄,禿子緊隨其後,深知他心裡難受得很。
“啊~~”
蓄盡全力將玄鐵劍揮下,面前的楊樹應聲而裂,甩手將玄鐵劍擲開,他啞聲道,“我是不是做的過了。”
“沒有,是他們犯戒在先,你只是按律懲戒他們罷了。”禿子深知穆行止人前做得到冷然,卻是個面冷心善之人。猛虎營將士雖居功顯赫,但的的確確是犯了錯,他予以懲處是對的。“兄弟們受的委屈可以不算,但周遭百姓受其滋擾不能不罰。”
一次斬殺三十三將士,這可謂轟動軍營之大事了。少不了有人想抓穆行止的錯漏,必然不會放過此次機會,這消息剛進耳朵,便急匆匆進宮向皇上稟告穆行止如此驚世駭俗只爲。
然而,皇上非但沒有降罪於他,反而直誇穆行止膽色過人,處斷果決,是個將才。那義憤填膺而來告狀之人,卻被皇上罰抄百遍“十七禁律五十四斬”。
剩下的半局殘棋未解,皇上執着黑子點落,另一手端起杯子呷一口茶,唏噓道,“還怕他鎮不住猛虎營這羣虎狼之兵呢,想來是朕多慮了。”
“皇上的目的不是達到了嗎,何來多慮?”言睿哲略微沉思了片刻,將手中的白子放下,明明被逼於絕境,只一顆子落定,卻呈柳暗花明之狀。皇上爲何派穆行止掌管猛虎營?一來是以穆行止這初生之牛犢挫挫那羣眼高於頂的老兵油子的銳氣,另一方面時時想讓穆行止在猛虎營中成長起來,成爲真正的國之利刃。
“皇兄,心裡明白就好。”皇上嘆了口氣,不再落子,這一局已輸。無論是下棋還是現實,皇上走的每一步,都在言睿哲的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