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找到了?”儘管隔着屏風, 言笙也能猜出皇上此刻的表情,五分急切五分擔憂。
“啓稟聖上,找到了。”是言笙不曾聽過的聲音, 上了年紀的粗啞中夾雜着悲痛和惋惜。“六十名追擊的將士全軍盡數被山石傾軋, 無一生還。”
言笙心臟抽痛, 雙腿發軟。
“穆行止也……”皇上難以置信地拔高了聲線。
“穆將軍的屍首並未找到, 也許是滑坡時墜落崖底了。”
每一個字都像在剜言笙的心, 行止哥哥死了,死在一場暴雨過後的山體滑坡?
她不信,說好要平安歸來的, 行止哥哥那樣守信的一個人,絕不會失約。
“阿笙那裡還要繼續瞞着嗎?”那是樓宇蒞的聲音。
“別告訴她, 我怕她受不住。”皇上頹然說道。
別告訴她?難怪樓宇蒞, 太子他們一個個都不出現了, 原來他們一個個都瞞着她穆行止出事了,原來他們都怕當着她的面說漏嘴!
言笙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回清染宮的, 大雨如傾倒一樣落下,將言笙淋得渾身盡溼,眼眶乾澀,卻半滴淚都落不出來。
“啊啊啊啊……”言笙像瘋了一樣,抽出兵器架上的砍刀, 毫無章法地胡亂揮舞, 庭中十幾個練功用的木樁頃刻間都成了碎塊。
一番發泄後, 言笙無助地癱倒在地上, “這不是真的, 不是真的。”
紅豆和容司聞聲跑出屋來,看見言笙躺在雨中, 立馬衝出去將她拖回屋裡。
“阿笙,你怎麼了?”容司幫她擦拭已然溼透的長髮。
言笙木然地看着窗外,兩眼空洞無神。她也不言語,任憑容司和紅豆擺弄。
紅豆不明白,怎麼去了一趟軒轅殿,言笙就成了這麼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腦海中閃過昔日的回憶,一幕幕美好猛然碎裂,像尖銳的碎瓷片一樣,毫不留情地扎進言笙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一擊必殺。
心口絞痛,她張嘴大口大口地喘氣,缺感覺自己好像被悶進了一團棉花中,快要窒息了。
整個世界似乎在旋轉,眼前花白而模糊,言笙漸漸的看不清容司的臉,也聽不清她們的聲音,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虛無起來。
“嘭!”言笙突然朝後摔下去,失去了知覺。
言笙突然暈厥,清染宮中的宮女太監亂作一團,傳太醫的,稟告太后和皇上的,出宮給安平王報信的……每個人揪着心神色匆匆,唯恐言笙有個好歹。
黃太醫診斷結果是,“公主鬱結在心,忿忿而不可抒。”
只開了一副驅寒的藥,叫宮女煎了給言笙服下。可言笙牙關緊閉,一絲一毫都喂不進去。
“到底是怎麼回事,阿笙好端端的養病,怎會突然暈厥? ”太后守在言笙牀前,底下跪了一屋子的宮女太監。“紅豆,你給哀家一五一十地都交代清楚!”
“太后恕罪,奴婢不知!”紅豆惶恐地伏地請罪,這次是真的完了,照顧公主不周,致使公主玉體抱恙,死罪難逃啊。
“來人,把她們拉出去杖斃。”太后看着言笙毫無生氣地躺在牀上,她又是心疼又是惱怒。
“太后饒命啊,公主去了軒轅殿回來就暈了,奴婢真不知何故,請太后饒命啊!”紅豆不停地朝太后磕頭求她恕罪,嘴裡嗚咽着。
聞訊而來的皇上聽聞“軒轅殿”三字,深感大事不好。他早知若是言笙聽到了他們在殿中所談之事,非得瘋魔不可,所以讓大家都避着言笙,瞞着言笙,不料紙包不住火。
“皇帝?”太后見皇上面如菜色,再回憶先前的事,不由大驚失色。“穆家的孩子他……”
“追擊的將士找到了,無一生還,穆行止屍骨無存。”皇上緊握雙拳,心中愁緒千斤重。
牀上毫無血色的言笙睜開眼,氣若游絲。“不會的,行止哥哥不會拋下我一個人的。”
“阿笙,你醒啦?”太后慌忙探上前噓寒問暖,“有哪裡不舒服跟皇祖母說,我的乖孫女受苦了。”
“告訴我行止哥哥沒死,是他們弄錯了,對不對?”言笙抓着太后的手,太過激動差點喘不上氣來。
皇上和太后靜默。
“京都才俊這麼多,皇祖母再爲你找一個比穆行止更好的駙馬。”太后恨不能摘了天上的星星來哄她開心。
“我心心念念盼着皇祖母和皇叔賜婚,卻等來了皇叔下旨把他派去邊關的聖旨。”言笙掙扎着從牀上坐起來,右手從枕下摸出一份聖旨,“他說,若他凱旋而歸就回來娶我,若回不來,這張聖旨就作廢了。”
言笙用力地攥緊了聖旨,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道,“我不會讓它作廢的,更不要比行止哥哥更好的駙馬,我言笙這輩子,只嫁穆行止一個。就算他死了,再也回不來了,我情願抱着他的牌位拜堂。”
“啪。”
太后恨不能把言笙當眼珠子寵,也禁不起她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辭,與牌位拜堂,皇家的顏面何在?言笙半世幸福何在?她纔剛及笄,尚未嫁人就要守寡,讓太后如何受得了。“你再說一遍!”
“不管說多少遍,我都不會改的,我言笙這輩子只嫁給穆行止,他若是死了,我情願……”
言笙還未說完,太后就受不住,抹着眼淚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清染宮。
“皇叔,您請回吧,國事要緊,我死不了。”言笙被太后那一巴掌打得眼冒金星,暈眩地就快倒下了。
如此明顯的逐客令,皇上哪裡聽不出。躑躅了片刻,尷尬得也不知說什麼好,言笙擺明了沒有再談下去的心思,只好先離開了。
“你們別跪着了,都下去吧。”言笙朝跪着的宮人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忙自己的去。“容姐姐,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容司在安平王府時就知道了穆行止率兵追擊遇了天災,只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傳來了他們罹難的消息。也難怪言笙如此崩潰,換了她可能會瘋魔。
衆人小心翼翼地退下,掩好房門。踏出寢宮的一刻,不知多少人鬆了口氣,總算性命無憂。
言笙抱膝坐在牀上,手指撫過聖旨,腦中滿是當時送別穆行止的畫面。
她恨自己爲什麼沒有自私一點,把他強留在身邊,就算一世揹負罵名,她也不在乎,至少穆行止活的好好的。
烽火硝煙,若不是北漠掀起的戰亂,穆行止又如何會遇難,如何會杳無音訊。言笙恨不能手刃玉瓏軍,踏平北漠邊境。
她做了一段很長的夢,夢裡穆行止被山頂滾落的巨石傾軋,連人帶石一起墜入深不見底的懸崖,言笙伸長了手卻抓不住他。她聲嘶力竭地呼喚,除了山間繚繞的回聲在嘲諷她自己,得不到任何迴應。
畫面一轉,一個血肉模糊的人影匍匐在地上,一點一點朝言笙挪近,腐爛的疤痕觸目驚心,聲帶損毀,說起話來粗礪刺耳,“阿笙,阿笙,你怎麼不來找我!”
終於看清那佈滿傷痕的臉,是穆行止的容顏。
“行止哥哥!”言笙從夢裡驚醒,手忙腳亂地爬下牀衝出去。
行止哥哥一定沒有那麼容易就死的,他一定在邊關的哪個地方,等着她去把他帶回來,一定是這樣的。
言睿哲眼睜睜地看着女兒像着了魔一樣從自己面前跑過,那樣彷徨無助的神情,一如當初喪妻的他自己。
“小笙,光着腳會冷。”言睿哲折身回去拿了言笙的鞋朝她招手,“你要是病了,穆行止會心疼的,來,到爹這兒來穿鞋。”
言笙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腳,聽着老爹說到穆行止,言笙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撲進言睿哲的懷裡。“老爹,他們說行止哥哥不在了。”
“乖女兒不哭了,這人啊逃不開生死之命的。”言睿哲拍了拍言笙的肩,彎下腰給她套上鞋子。“你孃親去世的時候我也不相信她會離開我,可是不相信又能怎樣呢,又不能逆天改命,只有接受和習慣,日子久了,心就不痛了。”
時間真的能磨平傷痛嘛?言笙並不相信,若是真如老爹所說,他又何苦每每想起孃親就酒醉潦倒。
“我夢到他還活着,他問我怎麼不去找他。”言笙目光幽幽。
言睿哲嘆了口氣,“你都說了是夢裡,夢和現實是不一樣的。”
“可是,若他真的活着呢,我把他丟在異鄉一個人孤苦伶仃地受苦,他不會原諒我的。”言笙滿臉痛苦,“我想去找他,哪怕是找到屍骨,我也要把他帶回來。”
言笙不想放棄,即便只有萬分之一的渺茫機會,可是隻要一日沒找到穆行止的屍體,她就有理由相信她還活着。
如果什麼都不做,就在這深宮後院中消磨着日子,言笙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夢境成了現實,她該如何面對穆行止,如何面對自己的內心的質問。
“如果找不到呢?”言睿哲捻起言笙鬢角的碎髮,不敢看向她清澈而堅定的雙眼。
言笙握拳,似乎是在勸服自己,亦或是在鼓勵自我。“我一定會找到的,我一定會把他帶回來,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