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將士說多不多, 但對常年在外征戰的玉瓏軍來說,一下損耗這麼多士兵也是元氣大傷的。豐佑亭未曾和言笙交手,捉摸不透她的套路, 派去青州城中的探子也都不見了蹤影, 一度暴躁地想衝到西孓營前叫陣, 又唯恐踏進言笙佈置的陷阱中。
這種被人吊着胃口的感覺, 就好像一塊肥肉吊在樹上, 你卻不知它是否有毒,彷徨又垂涎,想得到卻不敢輕易出手。
玉瓏軍按兵不動, 言笙也不急着讓竟是們一鼓作氣殺入敵營,畢竟北漠的兵馬足有他們當下的一倍有餘, 強行進攻不過是自尋死路罷了。
豐佑亭要耗, 而言笙在等。
只是言笙等來的卻不是一個好消息, 押送糧草的大軍在清平郡遇襲,好在朝廷看重這批糧草, 押送隊伍中藏了不少高手,才堪堪保住了糧草。
要和玉瓏軍耗下去,這批糧草至關緊要,她心中萬分肯定,豐佑亭此刻也對這批糧草虎視眈眈, 如果沒有猜錯的話, 在清平郡突襲糧草大軍的就是玉瓏軍的分隊。
“禿子, 抽調二十人從關西小道抄近路接應糧草大軍, 動靜小一點。”言笙骨節分明的手指輕叩桌面, 一臉嚴肅謹慎。“一切可疑人物立斬不赦,務必保證糧草安全送達青州。”
“是。”
以二楞爲首的小隊深夜從北城門悄無聲息地離開, 猶如一道光影迅速隱沒在山嶺中,一切按照言笙的吩咐行事。
這麼急切地想要將西孓的糧草納入營中,玉瓏軍這會兒多半糧倉已經見底了吧。身在西孓的境內,就算是向北漠朝廷申請糧草,一時半會兒也是抵達不了的,故而肖想起他們的糧草來了?
言笙冷哼一聲,想得倒是挺美的。
“阿笙,你想什麼呢,笑得這麼奸邪?”容司剛掀開營帳,就見言笙一臉奸笑,無端被覺得背後毛骨悚然。
言笙舌尖舔過脣角,慢條斯理地問道,“還記得我們當初夜襲鬼頭幫火燒後院的事麼?”
那麼久遠的事,言笙不說容司肯定想不起來,她搖着指甲,好半天才回憶起石傾的經過。“怎麼突然想起這事了?”
“不覺得現在情形很像麼?”言笙負手而立,“當初嶽老貓先下手劫了我盯梢很久的鏢,現在是玉瓏軍虎視眈眈地把手伸到我們的糧草上來了。”
“你這麼一說,倒是有幾分相似。”容司摸着下巴略微沉思了片刻。
言笙目光忽而狠厲起來,仿若那琉璃面具一般駭人。“垂涎我言笙的東西,總是得付出代價的。”
“你想怎麼做?”容司穩了心神,開口問道。
“你知道的。”言笙勾起一個嗜血的弧度。
夜半三更,容司率一千兵馬飛奔玉瓏軍陣前叫囂,一如當時袁天霸叫板西孓一般。豐佑亭被震天的呼聲驚醒,忙不迭披上盔甲窺探情勢。
兩軍交戰,玉瓏軍五千人紛涌而出圍剿容司所率的一千將士,力量懸殊不是一星半點,西孓的攻勢很快就弱了下來。容司毫不戀戰,揚起紅纓槍命令撤退,玉瓏軍來了勁頭一路窮追猛打,緊咬着容司不鬆口。
越參將望着後面聲勢浩大的玉瓏軍,難掩內心的激動。“容副將,他們真的追來了!”
“王圖之那邊準備好了嗎?”他們的任務完成了,接下來就要看王圖之的了。
“放心,王副將已經等候多時了。”越參將信心滿滿得回道。
容司按照計劃,將玉瓏軍引到虞山腳下,迅速從預定的路線隱退,明晃晃的月光下,羣山夾道,空蕩蕩的只剩下一頭霧水的玉瓏軍。
“糟了,中計了。”玉瓏軍領頭的副將高呼一聲,“快撤退!”
醒悟已經來不及了,虞山頂上,王圖之一聲令下,士兵齊刷刷地砍斷繫着巨石的麻繩。千斤重的山石從天而落,來不及逃竄的士兵已然被壓成肉泥,倖免於難的玉瓏軍慌不擇路,抱頭亂竄。
埋伏在草叢中的猛虎營士兵,看準機會,像一把隱藏在黑夜中的利刃,利落而出,一擊必殺。
容司和禿子在陣前殺敵,言笙也不閒着,趁豐佑亭的視線完全被前方的戰事所吸引,她領着十個力大而敏捷的士兵潛入營中,迅速摸進了糧倉。
“能搬多少是多少,搬不了就燒光。”
這是言笙給他們下達的命令,英勇善戰的他們此刻像個土匪竊賊一樣,偷偷摸摸地幹着偷盜的勾當,不過並沒感到半點羞恥,反而覺得無比的暢快。一人扛着兩麻袋糧食,避開巡邏哨衛,匆匆退出營外。
也不知道言笙是什麼時候順手拎了一桶油,臨走時在將將見底的糧倉中每個角落都澆上了油,點起火摺子,隨手一扔。
瞬間糧倉火光沖天。
反應過來的玉瓏軍迅速打水救火,然而一切已成定局,本就支撐不了多久的糧草,瞬間成爲草灰,隨着火光和熱浪,彌散在空氣之中。
接連兩場挫敗玉瓏軍,軍中將士完全將言笙奉若神祗,那些不屑和質疑的聲音消失殆盡。戰況捷報傳到京都,拼力死諫的大臣噤聲了,不敢相信深居後宮的藺陽公主竟有如此能耐。
而豐佑亭氣得渾身都在發抖,他堂堂北漠大將軍竟然在一個小女子手中吃了兩次暗虧,折了幾千將士不說,連帶着糧草一道覆滅。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他們依然連糧草都沒有了,潦倒得僅能靠啃樹皮挖蕨菜來充飢。
越是如此,他對西孓的那批糧草越是渴望,而言笙卻早就勘破了他的意圖,劫取糧草的分隊無一不死在糧草大軍和護糧小隊的聯合剿滅之下。不該是他們的,就是覬覦也無用,那批糧草有驚無險地收入青州城內。
玉瓏軍中多有餓殍,而西孓士兵頓頓飽餐,連帶着陣前叫板都有勁兒多了。
“將軍,我們何時能再出戰?”兵法有云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越參將不明白爲何言笙不趁着大家勢頭正盛的時候,一舉擊退玉瓏軍。
“打上癮了?”言笙好笑地看了眼越參將,現在局勢對他們有利並不假,只是言笙在等一個一擊必勝的機會,“彆着急,再等等。”
容司揉着吃得圓滾滾的肚子,開着玩笑。“等到方圓百里的鳥獸都被殺光,樹皮和蕨菜都吃光的時候,我們就能進攻了。”
“哈哈哈哈!”赤/裸裸的調侃引得將士們捧腹大笑。
言笙笑而不語,目光投向遠方,明亮的眸中飽含落寞,她打贏了玉瓏軍,獲得了將士的認可,可是最初的目的還是離她那麼遙不可及。
“不開心?”容司悄無聲息地走到她的身後,“還在想穆行止的事?”
“我有預感他還活着,卻困在軍營中脫不開身去找他。”言笙嘆了口氣,表面上故作輕鬆,其實心裡苦澀不堪。
容司手撫着她的後背,言笙的痛苦她看在眼裡,雖然她也希望穆行止無礙,不過她更想看着言笙振作地活着,而不是沉湎於哀痛之中,“他若還活着,你又不必急於這一時半會兒。”
———————————————
秣荊寨的援兵將至,言笙接到容華的信件時,就開始整頓三軍,嚴陣以待。
那天,她脫下戰甲,換上了簡單的女裝,披散着長髮卻不施粉黛。這樣素淨柔弱的言笙,和率領軍隊殺敵的言笙孑然不同,這樣反常的言笙讓衆人心中慼慼然。死戰在即,言笙在軍中翩然而舞,口中悠悠地唱着西孓的民調,那樣的悠遠綿長。背井離鄉的戰士多久沒有聽到家鄉的民調了,儘管言笙唱的差強人意,他們也不由地垂下了眼淚。
“將軍,若此戰我們不能活着回去,請一定要將我們的屍骨帶回家鄉。”
“我要你們都活着回去,帶着勝利的榮耀回去。”
“西孓必勝!”
“西孓必勝!”
“西孓必勝!”
言笙戴上修羅面具,手中緊握狼牙棒,身後的戰旗隨風飄搖。退守青州的一萬五千將士傾巢而出,成敗就看這一戰了,是凱旋而歸還是葬身黃土,命就掌握在自己手中。
前有西孓軍不要命的進攻,後有秣荊寨匪兵圍追堵截,玉瓏軍奮起而戰,竟頑抗了一月有餘,最終還是因爲寡不敵衆敗下陣來。主將豐佑亭在屬下的拼死護佑之下,燒燬了棧道,領着一支百餘人的隊伍逃脫生天。
“格老子的,要不是我晚了一步,豐佑亭必是我刀下的亡魂,阿笙怎麼會中那一箭。”容華作爲追兵的領頭人,最氣不過的就是自己眼睜睜地看着豐佑亭一箭直擊言笙肩頭,燒燬棧道斷了他們追擊的路。
容司都聽得耳朵生繭了。“這話你都說了不下百遍了,能消停會兒嗎?”
這一仗收回了飛鵠關,卻沒能將玉瓏軍斬盡殺絕,北漠境內仍有蟄伏的敵軍,如沉睡的雄獅。思及此,不僅容華心裡不痛快,軍中的將士更是鬱鬱寡歡,一日不剷除北漠軍餘黨,他們就一日不得安寧。
豐佑亭此番潰敗而逃,不敢再貿然對西孓發動進攻了,他需要養精蓄銳,昔日的莽撞和自負讓他吃了大虧,面對言笙不可再大意了。
勝戰過後,言笙率軍駐紮在飛鵠關內休養生息,肩上的傷勢因爲沒有及時處理而引發了高燒。昏迷中,言笙常常喊着穆行止的名字,那樣的聲嘶力竭,聽得禿子心都揪了起來。
軍中有容司坐鎮,玉瓏軍一時半會兒也不會有動靜,禿子放開了手中的軍務,親自出馬尋找穆行止的蹤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公主,您安心等着,禿子一定把穆將軍給您找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