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良心講,林太傅的法子還是頗有成效的,僅僅一個月,言笙的“鬼畫符”已經有了突飛猛進的大逆轉,不僅能看得出那是個字了,還寫得有模有樣了。太后跪在佛堂雙手合十,口中念着經文,虔誠地朝着面前的赤金佛像磕了三個頭。
菩薩保佑,阿笙總算有長進了。
爲了督促公主遠離不學無術這條不歸路,林太傅可謂是任勞任怨,每當看到言笙進步那麼一點點,他都有一種自家養的豬長膘的幸福感。偶爾他也暗自慶幸,得虧藺陽公主遇到了他這麼個先生,不然這麼聰明的孩子就得被埋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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熬過了最磨人的夏天,秋老虎卻一點也不示弱,灼灼的驕陽烘烤着世間萬物,偶有一絲涼風吹來,那可能是最幸福的一刻。
言笙撐着腦袋,目光穿過倚瀾居的窗戶直直地落在那花開正火的石榴樹上,耳畔依舊能聽到林太傅那抑揚頓挫的讀書聲,至於內容是什麼,她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自從言笙上次注意到那棵長勢不錯的石榴樹以後,每天都眼巴巴地盼着它趕緊結果,就連被太傅留堂她都不再抱怨,只要能看着石榴一點一點成熟,多練兩份字帖算什麼?
盼了許久,終於看到了肚子圓圓的石榴在向她招手。言笙暗自下定決心,等會兒練字的時候,叫紅豆偷偷去採兩個回來。
然而,林太傅因爲早上多喝了兩碗綠豆湯,一整天都在鬧肚子,跑了好幾趟茅房。好不容易等到下學,他馬不停蹄地就收拾妥當往家趕,言笙在後招手。
“太傅,今天還沒練字呢!”
“改日吧……”太傅捂着咕嚕作響的肚子,菊門一緊,趕緊跑路。
都怪他那節儉過分的婆娘,早上一不小心多煮了半鍋綠豆湯,賞給下人就算了,非逼着他喝下去,這下可好了!林太傅已經預想到自己可能會虛脫在茅房的淒涼慘景了。
“阿笙不走嗎?”開口的是永寧長公主的獨子,言笙的表哥樓宇蒞,他算是皇孫貴胄中同言笙關係最好的一個,倒不是因爲言笙喜歡這個表哥,究其原因只是由於他性子太軟,言笙根本下不了手。不像太子和六皇子那倆愛擺架子的傢伙,對他們言笙從來都是毫不吝嗇地給一拳頭,然後耳邊能消停好幾天。
言笙摸着下巴思索着該怎麼回答,要是告訴樓哥哥自己要去偷石榴,他會不會來分一杯羹?不行,這麼刺激的事情得一個人偷偷幹。言笙仰起頭來,一本正經地說道,“太傅佈置的任務還未完成,樓哥哥先回去吧!”
因爲言笙常常被太傅留堂,所以樓宇蒞根本沒有懷疑有他,像個小大人一樣揉了揉言笙的腦袋,“那你早點回宮,別太晚了。”
多麼單純的樓小公子,他萬萬沒想到,言笙爲了獨享石榴,編了這麼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趁着倚瀾居人走樓空,言笙貓着腰摸向那搖着枝條召喚她的石榴樹,紅豆提着裙襬快步跟上,莫名地心跳加速,明明可以光明正大摘的石榴,爲什麼一定要搞得自己像個小毛賊一樣?公主的心思太難猜,紅豆表示智商不夠用。
紅通通的石榴啊,連空氣裡都是香甜的味道~
言笙不由地加快腳步,卻不料馬失前蹄,一時沒注意前邊有下坡的臺階,一腳踩空整個人翻了下去。
紅豆緊張地追上去,伸手拉言笙已經來不及了,慌亂崩潰的她捂着眼睛尖叫起來。可是並沒有聽到言笙摔下階梯的慘叫聲,她放下手來,伸長脖子往下看,言笙居然毫髮無損地站在下邊,整個人保持雙手高舉,兩腳前後交錯的姿勢不動。
如果紅豆剛剛沒捂眼睛的話,應該可以看到她親愛的公主殿下,在摔下臺階的那一刻,提氣一躍在空中翻轉了一大圈,然後有驚無險地安全落地。
對此,言笙也是抹了一把汗!得虧跟着老爹在閒雲谷沒事就練練功,要是從小就當公主似的嬌生慣養着,她可能此刻已經腦袋開花了。
“公主,你沒事吧?”紅豆撒開腿狂奔下臺階,但願公主殿下不要怪罪她關鍵時刻掉鏈子。
言笙緩緩地吸了一口氣,拍了拍加速跳動的心口,剛剛真是嚇死她了。“沒事!”
殘陽的餘暉灑落在碧西池,隨風而動的水紋像是片片魚鱗,泛起了點點的亮斑,石榴樹細長的枝椏投下斑駁的疏影。
待兩人走近了,便發現這一片領地已然有人捷足先登了。一襲墨色滾銀邊的外罩紗衣,裡邊是藏青的蘇織錦繡長袍,雙手墊在腦後露出一段麥色的手腕,愜意地閉着眼,似乎夢得安詳。順滑的長髮只是簡單地高高束起,些許碎髮隨着暖風擦過俊逸的臉龐,肆意飄搖。
周邊三三兩兩落下幾片枯葉,輕盈地在空中繾綣飄搖,偶有幾片調皮的,落在那如畫少年的衣袍上。
言笙刻意踮起腳尖,屏住呼吸,放輕了腳步,回頭示意紅豆不要亂動,省得驚醒了睡夢中的少年,壞了她的好事。
一股淡淡的香味襲入穆行止的鼻間,似是蘭花的幽香但又不像。
挽起袖子一躍而起,三下五除二就爬到了石榴樹上,這可是她的老本行,光看行動之迅速麻利,沒有任何拖泥帶水的遲疑,就知道言笙往昔沒少上樹。
言笙滿腦子都是石榴,而紅豆一心擔憂公主會不會不當心摔下來,故而沒有人注意到樹下的少年半眯起炯然有神的桃花眼,嘴角若有似無地勾起了恰如其分的弧度。
穆行止早在言笙險摔下臺階時就被紅豆的一聲尖叫給攪醒了,這會兒裝睡,無非是想看看這位“大名鼎鼎”的藺陽公主要做些什麼。說起來,穆行止開始注意到她們還是很久之前了,那時候他不經意回頭,竟對上言笙一雙充滿憐憫的眸子,這讓他不由地啞然失笑。
“啊~”
沒有控制好方向,一個飽滿的石榴徑直擊向紅豆的額頭,痛得她呲牙咧嘴地叫出了聲來。言笙暗道不好,低頭往下看,果然樹下睡着的少年直起身來。
這麼大的動靜要是還裝睡,未免太假了一點,穆行止乾脆拍拍衣角起來,擡頭朝雙腿蜷曲撐在樹枝上的言笙看去。
指間夾着一顆石子,蓄力一擊,一個石榴乖乖地落在他的掌心。言笙驚呆了,嘴巴張得老大,簡直能塞進一顆雞蛋。
“拿着。”穆行止隨手往紅豆的方向一扔,不偏不倚正好被紅豆接住。
這個技能好棒,爲毛她想吃石榴要苦哈哈地爬樹,人家扔顆石子就完事了,差距啊差距!
眼看少年轉頭要走,言笙縱身一躍從石榴樹上跳下,一路小跑過去,“大俠哥哥,別走~”
能不能幫我多砸幾顆石榴再走?
大俠哥哥?聽上去總覺得哪裡不對,穆行止額角抽了兩下,頓住了腳步。肉呼呼的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沾了一小片樹皮碎屑。一雙大而明亮的杏眼溼漉漉的,看向他的眼神已不再是當初的憐憫,而是充滿了雀躍和隱隱的崇拜。
“石榴!”言笙指着樹上懸掛似小燈籠的石榴,軟舌不由自主地舔上脣角。
果然藺陽公主愛吃這一傳言不是空穴來風,穆行止好笑地曲着一指頂在她飽滿的額頭,“要多少?”
“多多益善。”小臉笑開了花兒,眼前似乎堆滿了好吃的石榴,她真是一個幸福又幸運的公主。
穆行止果然不負言笙所望,給她“摘”了好些石榴下來。言笙本着要體恤大俠哥哥之心,親自剝了一個石榴遞給他,瑪瑙似的小顆粒看起來十分誘人,言笙兩眼都冒光了。
這一定是幻覺,紅豆悄悄地隔着襦裙掐了自己一把,痛感卻真實!她嗜吃如命的公主,什麼時候這麼慷慨大方了,如果沒有記錯的話,明明剛纔還怕樓世子分一杯羹而把他遣走呢,這會兒怎麼把到嘴的石榴給拱手讓人了?
“我不吃石榴。”穆行止笑笑,把石榴推還回去。
這麼好吃東西,爲毛大俠哥哥不吃?言笙百思不得其解,捧着寶貝石榴,剝下一把粉紅晶瑩的果實塞滿一口。
酸~~~~酸死了!
言笙俏麗的小臉皺成了包子,脆弱的小心臟碎成一片一片的,再好的漿糊都糊不起來了。石榴不可貌相,被它外貌欺騙的言笙,愁得小臉能擠出水來。
大俠哥哥一定是看出它很酸了,所以才這麼義正言辭的拒絕!果然大俠哥哥是個厲害的人,不僅能石子打石榴,還能看出石榴好不好吃。【穆行止捂臉,阿笙,你想太多,我只是真的不愛吃石榴而已!】
有了這個認知,言笙毅然決然地決定成爲穆行止的小尾巴,跟着大俠哥哥有肉吃!這個名叫“言笙”的意外來得猝不及防,穆行止是接受呢?還是接受呢?還是接受呢?!
天色漸漸暗下來,言笙不得不回宮了,不然少不了被素雲嬤嬤耳提面命似的囉嗦好一陣,主要原因其實是言笙的肚子餓了!
“大俠哥哥,明日我給你帶好吃的酥糖!”既然要成爲穆行止的小尾巴,那就一定要好好巴結他,言笙決定,要把自己的口糧分一半給大俠哥哥。
被言笙一口一個大俠哥哥叫得穆行止好羞恥,他略微頓了頓,道,“我叫穆行止。”
“好的,穆大俠哥哥,我叫言笙。”大俠哥哥居然主動告訴她名字,真好!
穆行止表示他知道言笙的名字,而且他自報姓名不是爲了讓言笙在大俠哥哥前邊再多加一個姓的,“算了,你高興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