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老軍醫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技術去給穆行止疏散顱內的瘀滯, 不過開得止疼藥倒是頗有成效,起碼穆行止不用時時忍受頭疼之苦了。所以,穆行止就算是嫌藥太苦, 也不推脫, 捏着鼻子喝了好幾天藥, 苦得舌頭都麻木了。
“來, 吃顆梅子過過苦味。”言笙拈了一顆梅子遞到穆行止的嘴邊。
他撇過頭就着言笙的手將梅子含進嘴裡, 舌尖不經意舔過言笙的指尖,臉倏地一下就紅了。心臟撲通撲通亂跳,連視線都不知該往哪兒放了, 嘴裡盤着梅子,口齒不清地嘟囔, “我不是故意的。”
怎麼以前沒發現他害羞起來兩頰紅紅的, 這麼可愛呢?哦, 現在的境地不同了。言笙笑着說“沒事兒”,貼着他的脣角抹去褐色的藥漬, 指尖還殘留着一點晶瑩的光亮和那草草劃過的溼滑觸感,不由地回憶起昔日的旖旎。
“我剛剛在窗口看見你在下面練兵了。”
自從跟言笙回了飛鵠關之後,穆行止一直呆在這一寸方地之中,二楞和禿子時不時來陪他嘮嘮嗑,不過他更喜歡一個人靠在窗口, 推開一條縫, 偷偷地從縫隙中偷看言笙練兵, 還不敢給人發現。
穆行止眼睛亮亮的, 臉上浮起一抹嚮往的神色。
言笙猛然醒悟, 自己害怕穆行止的現身會給軍中帶來不必要的恐慌,而實際上卻在用自己的擔憂禁錮他。“等你身體恢復了, 我帶你一起練兵好麼?”
穆行止猛點頭,眼中按捺不住的興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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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過幾日,就有守衛士兵想言笙傳報,“稟告將軍,城外有人求見,說是您見了這個,就知道是誰了。”
說罷就將一隻絳紫色的荷包呈了上去。
言笙有些摸不着頭腦,畢竟在這戰亂紛飛的時候,但凡腦子清醒一點的人都不會來戰場自討苦吃。她接過士兵傳來的荷包,抽出口子上系起的絲帶,手指一勾從裡面掏出半個扳指,這貨言笙認得,是前兩年她不小心捏碎的言宸捷視若珍寶的羊脂玉扳指,難不成是言宸捷來了?
“請他進來!”言笙吩咐道。
沒多長時間,太子就大步流星地走進議事廳中,連句客套話都不說,就佔了主座,急吼吼地喚人給他端茶。“快上茶,渴死我了。”
天曉得他一路是怎麼快馬加鞭趕過來的,累得他恨不得找張牀好好躺一整天才好,不過現下他只想暢快得喝一壺茶,滿城的風沙齁得他嗓子疼。
“好端端的來西北幹嘛,是不是閒的?”言笙坐在他旁邊,把玩起手中的茶杯。
太子猛灌了自己好幾杯茶,雖說有些燙嘴也顧不得了,等嘴裡沒那麼幹澀了纔開口,“你以爲我想來這鳥不拉屎的鬼地方?這不是在皇祖母和父皇的雙重壓力下,不得不來的麼!你這兒一切還順利吧?”
聽到這話,言笙多半也猜到太子的來意了。
“話說穆行止還活着麼?”言笙不辭萬里來西北邊關爲的就是那穆行止,也不知找到了沒有,太子低頭啜着寡淡的茶水,眼角偷偷地瞄向言笙。
言笙也不隱瞞。“找到了,現在就在城裡!”
沒想到穆行止真如言笙所料大難不死,這就好辦了嘛,想來此行要把言笙帶回京都是輕而易舉的了。“那正好,人也找到了,你的目的也達成了,就準備準備回京都吧!”
太子眉眼間的喜色太過明顯,甚至讓言笙看得感覺刺眼。
“我跟你說嗷,宮裡沒了你可冷清了,都等着你回去可勁折騰呢!”言笙不在,最無聊的就他了,成天跟在皇上屁股後面,不是看奏摺,就是聽他們探討國家大事,完全沒有放鬆的機會。
“我不回去。”言笙想也沒想就拒絕了。
這太子就不解了,說好找到穆行止就回京的,就算找不到,四個月的期限也要到了,怎麼又不回了呢?“不是人都找到了,不回去還在這破地方吃風沙麼?你怎麼想的啊,四個月期限要到了,我可是奉旨來帶你回去的,你別爲難我!”
“言宸捷,我現在是西孓軍的主將,是這幾萬個將士的主心骨!”言笙此刻用一種太子從未見過的嚴肅表情看着他,毫無玩笑的神色,他竟然從言笙的眼中那抹堅定中,看出了一絲悲壯。她又道,“這四個月來,我浴血疆場,手刃玉瓏軍,也親手埋葬過軍中的兄弟。你知道嗎,我曾向他們許諾,會和他們攜手擊退玉瓏軍踏平北漠的,我若是拋下他們,誰去領頭,帶着他們殺退玉瓏軍?”
言笙緩了一口氣,“現在雖然玉瓏軍處於劣勢,可一旦身爲主將的我離開,軍中必亂。那時玉瓏軍趁機舉兵攻城,你讓這些將士怎麼應對?誰來保衛西孓疆土的完整?”
“西孓不是沒有人了,起碼你不在還是有很多將才的。”當初那個能把皇宮掀翻的言笙,此刻卻一本正經地跟他說着這些,不再任性刁蠻,而是心懷國家和將士,這樣的改變讓太子無所適從。“你知道嗎,自從你走後皇祖母就病倒了,你一日不回京都,她就一日不會病癒。”
“臨陣換將威脅太大,我不會同意的!”太后病倒了?言笙心頭一頓,可是堅守飛鵠關的意念卻不曾動搖。“再給我一些時間,到時候我必當跪在雍華宮前負荊請罪,求皇祖母原諒。”
可是太后要的從來不是言笙的請罪,而是她一世幸福安康,笑顏長留!
“這場戰爭不會持續多久了!”太子嘆了口氣,原本這事尚未確定,他該瞞着的,面對言笙的固執他做不到閉口不言。“北漠晟帝病危,撐不過幾天了。”
“那又如何?”一場戰事絕不會因爲晟帝的駕崩而告終,所以言笙對此事充滿了疑惑。
“最有可能即位的是十一皇子朱逸琛。”太子看向遠方,目光深邃悠遠。“朱逸琛和豐佑亭乃是水火不容。”
朱逸琛和豐佑亭的樑子早早就結下了,只是當時的朱逸琛羽翼還未豐滿,面對豐家的強勢,除了忍耐別無他法。
十多年前,朱逸琛的身份還不是皇子,他只是一個和母親、妹妹相依爲命的在別人口中被成爲父不詳的野種罷了。從小因爲沒有父親,受盡欺侮,被打罵是常有的事。
那時的他還不知道自己是晟帝流落在外的子嗣,他那依靠縫補衣物來養活他們兄妹的母親是皇后的媵妾。
直到他十三歲那年,豐家的人尋上門來,說要帶他回宮認祖歸宗,許他一世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以及傾覆朝野的權力。從小被欺負慘了的朱逸琛心動了,他不想母親再受苦受累,不想妹妹再被欺辱,他選擇了跟豐佑亭回宮,過繼給無子的皇后。
在他滿心歡喜地拖家帶口,跟着豐佑亭回宮的路上,他的母親和同胞妹妹相繼而死。在黑暗中,他隱約聽到豐佑亭和手下說到“去母留子”之言,才恍然大悟。
他不過是豐家爲了鞏固皇后在宮裡的地位,不得已選擇的一顆棋子罷了,而對豐家而言並沒有用處的母親和妹妹,唯有一死纔不會擋了他們的康莊大道。
哭過了,就將眼淚和仇恨都藏進心裡,假裝什麼都不知情的樣子,成了寄養在皇后名下的皇子,甚至名義上佔了他此生本無緣的嫡子二字。
這些年朱逸琛裝傻充愣,卻極會討晟帝歡心,藉着晟帝對他的幾分憐憫之情,博得了更多的關注,皇后的地位也因此扶搖直上,豐家對他也漸漸放鬆了警惕。
不過朱逸琛絕不會放任殺害母親和妹妹的兇手過得舒暢,他看出了自己的舞姬和豐佑亭之間的不同情愫,暗中安排了一段捉私情的戲碼,並藉此向豐佑亭發難。豐家卻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究其原因,不過是覺得如此重色少德的皇子日後登上大寶,更利於他們控制,便由着他任性胡來。
誰也不會料到只會享樂,沉迷酒色的十一皇子會在暗地裡藉着豐家的名義收攏大量朝臣,慢慢地將他們的把柄握在手裡,進而控制了半個朝廷的走向。
現下晟帝病危,豐家一定會力促朱逸琛登基的,而在此之前,朱逸琛卻向西孓投出了橄欖枝。他願許西孓安寧,永世不進犯邊疆,只求豐佑亭葬身戰場,挫骨揚灰。
“皇叔答應了?”言笙還是第一次聽聞這種事,爲了私人的仇怨,可以與敵國聯手。
“爲什麼不,只要晟帝一死,朱逸琛把控了朝政,藉機清君側斷了豐佑亭的後路,這一戰我們就贏定了。”說實話,這對西孓來說無疑是個極大的誘惑,一場戰爭持續了太久,百姓惶惶不安,又要供給軍糧又要救濟難民,國庫也撐不了太久了。
“所以,不管你在不在軍中,只要我們取下豐佑亭的首級,然後朱逸琛再將玉瓏軍召回,這場戰事就結束了。”兜了這麼大的一個圈子,說穿了還是爲了拖言笙回京。“打仗這事自有人接手,你就早早地回去,皇祖母和皇伯父也好早點安心。”
“你都說了很快就結束了,那我何不陪他們戰到最後一刻?”言笙舔過脣角,神色卻不曾放鬆。
感情他浪費了那麼多唾沫,都白講了,人壓根不跟着他的思路走。太子感覺自己在言笙手下永遠落不着好,深感挫敗。“我要怎麼回去交代嘛,算了,我也賴着不走好了!”
要是空手而歸,他說不準會死在太后悽怨的眼神下,大概言睿哲那隻笑面虎也不會放過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