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染宮中鈴蘭開得正盛,紅豆和西沅舉着長竹篙吃力地擊打着丹桂,樹下面鋪着長長的兩條素色錦緞,金燦燦的桂花抖了滿滿一層,纔剛踏進清染宮的大門,就聞到了濃濃的丹桂香。
“公主,小姐,你們回來啦。”玖微興沖沖地扔開正在搬的花盆,一激動沒壓住音量,穆家那幾個嬌生慣養的小姐感覺耳膜都快被震破了。
“玖微啊,你能不能……”言笙晃了晃腦袋,試圖緩解一下耳部的不是,她那顆被震碎了的小心臟幾欲隨風而逝。
言笙話還沒說完,玖微忙捂住嘴,她上輩子是做了什麼孽纔有了這副倒黴嗓子,走哪都遭人嫌棄。這不,瞧瞧公主那幽怨的小眼神,再瞅瞅自家小姐的的眼刀,再看紅豆她們恨不得用竹篙打她的兇相,玖微只想一個人靜一靜。
“哇,這是什麼?”和言笙同齡的穆柳月剛進門就好奇地四處張望,終於目光停格在新鮮出爐的費了好些黃花梨的鞦韆上,架子上纏着綠油油的藤蔓,垂下的鏈條與座椅連接處各墜了兩個小巧的銀鈴,稍稍一動,就能聽到一陣悅耳的銀鈴聲。
聽到穆柳月的驚呼,穆柳青和穆柳寧也齊齊回過頭去,這樣稀罕的物什她們是瞧都沒瞧見過,果真在公主的宮裡能大開眼界。她們臉上毫不掩飾對鞦韆的好奇和心動,既然太后要公主跟她們一起玩,她們想玩那物什公主一定不會拒絕吧。
她們三個真討厭,這麼直勾勾地看着他的鞦韆做什麼?她自己都沒坐過呢,容姐姐和行止哥哥也沒玩過呢,哪裡輪得到她們?言笙心裡小小地思索了一下,待會兒先讓行止哥哥玩,容姐姐好像不大喜歡鞦韆,那玖微這麼辛苦,得讓她坐一坐……
言笙心裡已經排好了表,不過還真沒把穆家的兄妹算進去。
“行止哥哥,我帶你去玩鞦韆~”言笙朝穆行止甜甜地綻開笑容。
穆行止額角突突直跳,只是小女孩兒玩的吧,他身爲一個男孩子坐上去很違和的好麼?“還是你和容司姐姐玩吧。”
“我都過了玩鞦韆的年紀了,還是你們玩。”上次玩鞦韆還是她四歲的時候,被容華推狠了,一跤摔下去崩了兩顆大門牙,從此以後有陰影,這輩子打死都不上鞦韆。
她們一個個客氣地推來推去,一個都沒說要上去玩,穆家最小的穆柳寧實在心癢得很,弱弱地開口道,“我想玩。”
“穆柳寧!”穆行止聞言不悅地擰起了眉,二叔這幺女平日裡在鎮西侯府見什麼好的都想佔一份,一不順心就擺出一副全世界都虧錢的德行,他早就見怪不怪了。但是現在是在宮裡,在言笙的面前,可不是她能耍小性子的場合
穆柳寧從小在父母奶奶的耳濡目染中長大,對這位長房哥哥嫌棄得很,從來也未將他放在眼裡。如今不過是仗着得了公主青眼,纔敢對她這麼大聲,等在公主面前揭穿他的卑微身份,看他還能不能橫着走。“二哥這麼兇做什麼,公主都沒說不讓!”
言下之意是,人家主人還沒拒絕,你憑什麼對我吆五喝六的。
“小寧不過就是瞧着新鮮罷了。”穆至陽對穆柳寧這幺妹也是寵到骨子裡的,哪裡能容穆行止這番呼喝。“二弟,這幅架子是要擺給誰看?”
自從言笙和穆行止交好以來,素雲嬤嬤也常常在她耳邊嘮叨鎮西侯府的往事,她又是極愛聽說書的,腦洞一開,便腦補了各種各樣的作死宅鬥。今日看看這一家子尖嘴猴腮的醜八怪,說話比她還沒腦子,真是越看越不入眼。
穆家另外兩位姐弟也是會見縫插針的,眼見大哥已經點起了□□,他們當然不遺餘力地在公主面前明着暗着詆譭穆行止,還真以爲言笙年紀小好糊弄?好歹人家也是宮裡混的好麼?
穆行止也不辯解,就是聽着自己兄弟姐妹的控訴,他都忍不住想笑,這些事兒可不都他們自己在侯府裡作的妖?當然還少不了拿棲桐和他的身份說事,他捏緊了拳頭又鬆開,孃親說過,小不忍則亂大謀。行,他忍!
言笙小臉繃得緊緊的,瞄了一眼穆行止,再瞄一眼他家的兄弟姐妹,冷哼一聲,“本公主交朋友從來不看身份,誰還能尊貴得過我?”
紅豆挽着西沅的手,一手卷着帕子抵在齒間,公主威武霸氣!
血統一事一直是穆行止心裡的一塊傷疤,他也不是未曾怕過,言笙會因爲這事疏遠他。當穆至陽兄妹赤.裸裸地在言笙面前揭露的時候,他的心像被一雙大手無情地捏住了,似乎稍一用力,他就能斃命一般。
還好還好,言笙好像一點都不介意,還生怕他心有芥蒂,調皮地朝他眨眼逗樂呢,儼然一副我早知道的模樣。
言笙的回答讓穆家兄妹毫無反駁之辭,他們也就訕訕地閉了嘴。
不過言笙並未拒絕讓穆柳青她們坐鞦韆,三個小姑娘興高采烈地奔向鞦韆架,卻因爲誰先玩誰後玩大鬧了一場。穆至陽和穆至玶中途被路過的六皇子他們邀去一起玩了,就留了這妹妹們在清染宮玩。
“這鞦韆挺大的,你們三個一起坐吧,省得爭來爭去誰都不開心。”鞦韆大是真的,但言笙哪裡是這麼純良的人,會爲她們的姐妹之情考慮啊。
當三姐妹喜滋滋地坐上鞦韆時,回頭看見言笙摩拳擦掌走過來,心裡不禁感動了一把,公主真貼心,一點架子都沒有,還要幫她們推鞦韆。
言笙先是用了兩分力,鞦韆已經盪到跟丹桂樹齊平了,嚇得三姐妹臉色慘白,想要下來卻尋不到半分機會。
“蕩得高才好玩呢。”
言笙說罷,嘴角揚起了一抹狡黠地笑,紅豆和西沅趕緊捂眼睛閃人,公主上次這麼笑的時候,就弄折了德妃愛貓的後腿,公主不會又要禍害人了吧?
抖了抖手腕拉住鞦韆的鏈條,蓄了六分力將鞦韆狠狠地一拉再一推,三姐妹宛如被人拋上了天,急急墜落的時候,穆柳寧實在受不住這驚嚇鬆了手捂住了眼,從半空中摔了下來。言笙上前兩步把她接住,穆柳寧一顆驚恐的心剛要平靜些許,“嘭”一聲,毫無防備地被言笙扔到地上去了,還好是草坪,不然非得摔斷尾椎骨不成。
“嗷,真是不好意思,剛剛力氣不小心用大了。”言笙一臉無辜且抱歉地看着穆家姐妹,怎麼看都是誠摯的模樣,可偏偏這話聽起來,就給人一種“我就是有意的,你打我啊”的感覺。
穆家姐妹遭此驚嚇,哪裡還有膽子再賴在清染宮,一個個淚光盈盈地奔出門口,瞧這架勢,像是要去找人做主了。
真可憐,也不知道他們哪句話踩了公主的雷,被這麼折騰!哎,姑娘啊,拎不清要苦一世的!明珠望着她們遠去的背影,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行止哥哥,解不解氣?不解氣我再收拾她們。”言笙抱住穆行止的手臂,晃着圓圓的小腦袋,眼裡亮晶晶的,等待穆行止誇獎。
這甜軟的嗓音堪比春日裡融雪的陽光,灼得穆行止心頭熱乎乎的。
容司還當言笙又是公主脾氣犯了呢,原來是爲穆行止出氣?她剛進京不久,對眼前的這位小侯爺還不曾瞭解,不過看他家那些兄妹的言行,想來穆行止在家並不得寵吧。她默默地同情了一下穆小侯爺。
吉時的禮炮響了,宮裡瞬間被籠罩在絲竹之聲中,耳邊時時傳來伶人噀玉噴珠似的歌聲,百轉千回似林籟泉韻,言笙曾以爲閒雲谷賣糖糕的船孃唱的小調是世間最美妙的靡靡之音,如今同這伶人比起來,簡直天上人間。
一唱便到了晚上。
太后換了一身用金絲線繡滿了牡丹的正紅色宮裝長裙,頭頂戴着一套赤金點翠鸞鳳頭面,一舉一動盡顯太后該有的雍容華貴的風範。她挺直了脊柱,端起酒杯接受羣臣的壽辭。
中心搭起的高臺上,一羣羣身着輕紗的舞女翩然起舞,曼妙的身姿在她眼中只是會旋轉的身影。面上雖然帶着笑,明眼人卻能一下看清,這笑意根本未達眼底。
“太后大喜,太后大喜啊~”
適才又小宮女提着裙襬一路小跑而來,附在蘭心耳畔窸窸窣窣不知說了什麼,只見蘭心的臉色一下轉爲驚喜,到後頭竟忍不住流下了淚,不敢有一絲怠慢,匆匆上前跪倒在太后面前,向她道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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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喜?”皇帝端坐在太后右手邊,擡手讓蘭心嬤嬤起身。
“全福回宮了,帶着太子殿下……睿王回宮了。”蘭心一激動,還是稱言睿哲爲太子,還好腦子快又給轉了回來。
話畢,便看見一個高挺的身影從光影暗處走近,依稀藏藍色羅衣,長髮高束,只挽了一根光潔的白玉簪。一步一步,踏着月下斑駁的樹影越走越近,俊逸的臉龐越發清晰。
人就在眼前了,恍然如夢。
太后捂着心口,居然一句都說不出來,眼角早有晶瑩滾落。
“兒臣祝母后福壽綿長,仙容永駐。”跪下,重重的三個響頭,鏗鏘有力。
太后快步走下臺階,親自將言睿哲扶了起來,素手握着他的手腕一絲絲收緊,生怕一場夢醒。“我的兒啊~”
“老爹~”言笙猛然從錯愕中驚醒,邁開小短腿就撲過去,終於見到老爹了,她鑽進言睿哲的懷裡,腦袋直蹭,“老爹不要丟下我了。”
“明明是你這臭丫頭爲了糖葫蘆丟下我的。”言睿哲故作生氣,掐了言笙的耳朵尖尖一把。
“那我以後不了嘛。”言笙吃痛地捂住耳朵,抱緊了言睿哲不撒手。
太后欣慰地看着久別的兒子重新回宮,沒有比這更珍貴更可心的生辰禮物了。
漫天的煙花綻開,缺憾了十多年的中秋節,終於團圓了。皇上把言睿哲拉到自己的御座旁,狠狠地灌了他三杯才罷休。
“皇兄,丟下西孓這個重擔給我,總算給我逮到機會泄憤了。”
他說的是我,不是朕!彷彿一時回到了十多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