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灰燼中的火星垂死掙扎,最終化爲一縷青煙嫋嫋飄向天際。
裴嶽棠端坐在馬車中,眼簾微垂,注視着掌心裡的雙魚佩。
記憶猶如遮天蔽日的海浪呼嘯而來,讓他無法不去回想。
那場噩夢裡,鷹天府的人如同前幾日那樣搜府,在他的書房裡翻出了這個東西。隨後災難毫無預料的到來,整個府邸的人,上至主人下至奴僕,統統被押入大牢,府門被重重關閉,貼上封條。牢中,哭泣聲持續了整整三日,人們的訴冤帶來的不是生機,而是一罈毒酒。
奴僕被分批帶走,有些臉面的下人和他們一起,被逼喝下毒酒。
監管的官員帶來的聖旨上清清楚楚的寫着,他們的罪名是“謀逆、勾結前朝勢力”。
父親裴瑱爲國憂心操勞過度而死,不久後弘文館發生投毒謀害皇子之事,他聽父親舊友提醒,藉着誤服□□病重,縮在侯府深居簡出。誰曾想到,數年後一向太平的臨陽侯府,最終因爲一件普普通通的雙魚佩招致殺身之禍。
父親不曾提及,母親壓根不知曉有此物。
而且,他摔倒醒後,發現收藏在百寶箱裡的雙魚佩,不知何時被替換成了假的。
爲什麼事情與前世有了不同,真的被誰拿走,去了哪裡?
他想到一個人。
曾猜想過這個人是否和前朝勢力有關,是否會危害到他的家人。
而今,有了答案。
裴嶽棠望向窗外,俊雅的面容上帶着淡淡的笑意,似晨間的陽光一般溫暖柔和。
真正的雙魚佩重新回到他的手中,想必在此次靈武之行上有用,希望能早日解決所有問題,包括與雙魚佩有關的人,那些不知藏匿於何處的前朝餘孽,以及與前世不同的根本原因,給家人一個太平安穩的日子。
官道上,來往行人不多。一名男子策馬從南邊飛奔而來,在看到侯府馬車後,逐漸放慢速度,最後與馬車並行。
他矮下身子,對車內的人搖搖頭。
裴嶽棠嘆口氣,目光掃到在路邊停歇的一個黑衣青年,“再找,儘快。”
話音剛落,車廂猛地晃動一下,前面傳來車伕的聲音,“侯爺,官府設了關卡盤查。”
裴嶽棠丟出一卷任命文書,冷冷道:“讓他們放行。”
“小人杜錚,不知可否掀起簾子,冒昧瞧一眼即可。”外面響起一個陌生的聲音。
杜錚?裴嶽棠眉頭一蹙,想起什麼,伸手掀開簾子,盯着車轅旁的約莫三十歲左右、留着小鬍子的男人,“你可是曾任漸雲郡總捕頭的杜錚?”他瞟一眼幾步開外的其他官兵,壓低聲音道:“你認識趙慎琢吧?”
杜錚愣了一下,“在下正是杜錚,兩年前曾與趙慎琢有過數面之緣。”
裴嶽棠追問道:“趙慎琢曾盜取漸雲一位陳姓惡霸的財物,你負責追捕數月無果後,反倒與趙慎琢結交爲友,是否確有其事?”
杜錚謹慎而疑惑的打量這位臨陽侯幾眼,“在下欽佩趙慎琢俠義之舉,但現在……”他面露爲難之色,往路邊瞟了瞟。
他的目光落在路邊的黑衣青年身上,裴嶽棠心中一喜,“你現在是鷹天府一員?”
“是。”杜錚也不隱瞞,雖然他現在穿着的是普通官兵的衣衫,但通過和臨陽侯的幾句言談,隱約覺察到他和趙慎琢必有什麼淵源,也許對此次追查有所幫助,於是問道:“敢問侯爺是想打聽關於趙慎琢的事?”
此地不宜多言,裴嶽棠道:“你能否與我同行一段路?”
沒有否認既是承認,杜錚與路邊同伴打了個手勢,鑽進車廂。
馬車繼續前行,裴嶽棠放下窗簾,在杜錚詢問的目光中,緩緩開口道:“我並不是要向你打聽,而是想與你說一說前日鷹天府追捕趙慎琢一事,他……”
趙慎琢一開始遠遠的跟在侯府馬車後面,後來聽迎面來的路人抱怨官府的盤查關卡越來越多,索性鑽進林子裡,繞了一大段路,才又重新趕上馬車。
他看到馬車旁跟着一個人,面熟的很,仔細想一想,不正是他扮作老乞丐時,熱情的問他要不要去家中做工的那個年輕人?
那是巧合,還是刻意安排?
趙慎琢沒有多想,始終跟隨在馬車後面。
越是往西北,越是危險。
如今各郡縣雖歸附朝廷,但無法全盤壓制各方勢力的暗潮涌動,更有賊匪一類趁機作亂,從中謀利。一般客商行人大多或成羣結隊,或僱傭鏢局護送,在白日裡行走於城外官道,儘量在夜間留宿城中客棧。但臨陽侯卻再一次在夜晚,停留在樹林中。
他計劃着明日一早裝作路人,提醒臨陽侯不要逗留城外,一邊從褡褳裡摸出幾顆棋子,用力甩出去。
棋子穿行在草葉之間,忽地打在什麼較爲柔軟的東西上,發出的聲響被蟲鳴蓋過。
剛剛還在林中悄悄潛行的幾人,彷彿化作石雕,紋絲不動,唯有一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透露出驚懼不安的神情。
“這地兒,我包了,都給我滾。”趙慎琢用黑布蒙面,惡聲惡氣的威脅那幾個流寇。
“……”流寇們有苦難言,他們倒是想逃跑,但是不給解穴,怎麼跑?
趙慎琢拾起落地的棋子,心想着明日投一份書信到附近衙門,由捕快來抓這些流寇,犯了什麼罪該怎麼判是官老爺的事。
他轉過身,準備找個地方歇息,誰料一道黑影從天而降,落在他三步開外的地方。
柔和的月光落在臉龐上,他認出是那個“熱情”的公子。
“趙少俠,臨陽侯有請。”男人說話斯文,舉止有禮。
趙慎琢退後一步,語氣惡劣,“我沒空。”說完就擡腳要走,那人箭步上前,伸手按住他的肩膀,他擡手就封了對方穴道。
這時一陣窸窣,男人背後,有人欣喜的喚道,“趙老弟?!”
趙慎琢歪頭,看清後面那人面目,驚訝道:“杜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