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慎琢回到裴宅, 揪下臉上的絡腮鬍子,剛走進臥房,一杯涼茶出現在自己面前。
“謝謝。”他接過, 一飲而盡, 身上的燥熱感頓時消散。他重重的放下杯子, 嚴肅的說道:“老乞丐不是甄刺史要燒的, 而是有一名小吏假借刺史之名下的令。”
“是誰讓小吏這麼做的……”話剛問出口, 裴嶽棠很快想到一個人,“葉文武。”
趙慎琢點頭,“正是葉文武。”
裴嶽棠緩緩的在桌邊坐下, “真是個意外。”而且這個意外來的太快,在他們靜觀其變, 等待對方下一步動作的時候, 答案突如其來, 甚至令人覺得有假。
趙慎琢又將事情前後,詳細的說給裴嶽棠聽:“兩名衙役自己找到甄刺史, 說是聽了小吏的傳令,焚燒老乞丐的屍體。結果回來被同伴問起怎麼出去那麼久,才發現根本沒有這回事。衙役生怕刺史知曉後嚴懲,主動認錯,甄刺史找來小吏問情況, 沒經得住恐嚇, 答曰葉參軍指使的。”
“不尋常。”裴嶽棠摸着下巴, 眼睛直勾勾的盯着檐下燈籠。
趙慎琢清楚, 以臨陽侯多疑的性格, 想到的會比一般人多。
細想之下,這件事沒有確鑿證據, 有太多可能性。
也許有人以假亂真,也許有人演技高超,更有人謀慮甚遠。
他能做的是儘可能的查出這些人的動向和秘密,讓臨陽侯儘快的摸清楚真相,早日離開靈武這個是非之地。
裴嶽棠沉思良久,對趙慎琢道:“衙役可有提起我到過亂墳崗?”
趙慎琢仔細回憶一遍,搖頭道:“沒有。”
裴嶽棠指節輕輕敲打桌面,“是不值一提,還是受人指使而故意不提呢?”
若是後者,說明官衙之內的勢力不止兩個。
可是多出來的是誰?爲了什麼?
裴嶽棠捏緊眉間。
一天未進食,趙慎琢吃下兩塊糕點,又倒了兩杯溫熱的茶水,其中一杯遞到裴嶽棠面前,“侯爺,我有點事要辦,需再出去一趟。”
“出去?”裴嶽棠接杯子時手指趁機撫過他的手背,又垂眼看了看,“至少先吃飯吧?”
“吃過了。”趙慎琢指了指碟子,起身往外走,“我很快回來。”
一個年輕男人,兩塊糕點哪裡夠填飽肚子了!裴嶽棠剛要開口勸,院子外響起敲門聲,和楊瞻熱情的問話:“裴兄,嫂夫人,一塊兒吃晚飯吧!”
裴嶽棠一把拉住趙慎琢的手,將他推到門扇後面,結果沒剎住腳,嘴脣擦着臉頰過去,胸膛緊貼在一起,隔着幾層衣料也能清晰的覺察到猛然間加速地心跳。
“……”在裴嶽棠的懷中,趙慎琢的身子有些僵,“你與楊瞻說話,我走了。”
“不行。”裴嶽棠清楚趙慎琢有可能介意這麼親密的姿勢,很快後退半步,稍稍拉開距離,但同時擡起一隻手抵在門扇上,用胳膊攔住他的去路,“哪怕是你一會兒就能知曉甄刺史是誰的人,葉文武又是什麼來頭,也得先把飯吃了,否則哪兒來的力氣幹活。”
裴嶽棠神色溫和,卻又有幾分強硬。
趙慎琢的肚子不合時宜的唱起“空城計”。
“好吧。”他嘆氣答應。
裴嶽棠讓他在原地等着,快步奔向院門,問還未離去的楊瞻,“今晚吃什麼?”
楊瞻臉色微紅,不自在地撓了撓頭髮,“我今天忙,沒來得及買菜,所以打算做餛飩麪,不夠的話還有烤餅。”
“楊兄費心思了。”裴嶽棠與他客氣一句,“可否讓我親手做一碗,端到房內好讓內子吃?”
楊瞻知道裴嶽棠愛妻心切,不喜外男看見妻子,連連點頭,“裴兄請吧。”
兩人來到竈間,臺子上放着早已包好的餛飩,鍋裡的水正好開了,裴嶽棠在楊瞻的指點下,下面煮餛飩燙青菜。不多時,一碗香噴噴的餛飩麪新鮮出鍋,胖乎乎的餛飩上窩着一隻金燦燦的荷包蛋,光看着就叫人食慾大開。
楊瞻用巾子擦去碗邊的油漬,笑道:“不知曉的人,哪裡會知道這是裴兄第一次煮餛飩麪。”
裴嶽棠頗爲得意,取了筷子要端到後院去,“多謝楊兄指點。”
“裴兄不必客氣。”楊瞻衝他的背影揮揮手,垂下手時看到巾子,大概覺得剛纔揮舞巾子的模樣不成體統,隨手往後一丟,卻是正好落在竈火中,很快化爲一團焦黑。
裴嶽棠一路小跑,愣是沒讓湯水灑出來半分,就怕他吃食還沒送到,趙慎琢等的不耐煩而走了。
推開虛掩的房門,看到桌邊的身影,他鬆口氣,“楊瞻準備的餛飩和麪條,我親手煮的。”
“侯爺費心了。”趙慎琢拿起筷子。
裴嶽棠見他面色如常,遂試探的問道:“趙少俠,你覺不覺得總喊我侯爺,顯得非常生分?我原以爲我們同甘共苦這麼久,應該不再只是我請你做護衛這麼簡單了吧?什麼時候,我們能換個稱呼來喊對方呢?”
趙慎琢道:“你不稱呼我爲少俠的時候。”
話音剛落,新的稱呼已經喊出口:“阿慎。”
“……”趙慎琢手一抖,剛夾住的餛飩掉回碗裡,濺起的湯汁落在手背上。
裴嶽棠二話不說,直接用自己的衣袖擦去汁水,遲疑的問道:“你不喜歡這麼喊你?”
“不是。”趙慎琢搖頭,爹孃親戚喚他“慎琢”,旁人喊的五花八門,卻從沒人用“阿慎”。說不上親暱,一般朋友之間也會取一個字冠上“阿”來稱呼,但是從裴嶽棠的口中聽到,卻別有意味。
見他不反對,裴嶽棠鬆口氣,笑道:“如此,以後便這樣稱呼你了。”
趙慎琢點點頭,打算繼續吃麪,發現裴嶽棠直勾勾的看過來,不是面,而是他的臉。
“怎麼?”
“我已經改了,你呢?”
“容我想一想。”趙慎琢確實要琢磨一下,阿嶽、阿棠之類,他喊不出口,如果學唐堪他們喊裴兄之類,大概又會被嫌棄生分。
裴嶽棠不急,喜歡被趙慎琢記掛着。
他的手還按在趙慎琢的手背上,兩條紅繩在燭光照耀下,顏色豔的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