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到了衙門後, 裴嶽棠總能感覺到有人在自己身邊轉來轉去,擡頭一看,就能發現趙慎琢站在茂盛的樹枝間向他揮揮手。
趙慎琢看到臨陽侯也揹着人偷偷摸摸的向自己招手示意, 啞然失笑。
臨陽侯也有這樣可愛的一面。
前面有人來了, 趙慎琢腳下一滑, 轉到背面去, 但樹下的對話仍舊能清晰的聽到。
“這是昨日案件卷宗, 請賈參軍過目。”
“昨日有案子?”說話的是甄赫。
“只有一名老乞丐淹死在河中,不過下官認爲事有蹊蹺,想請溫地縣的丁仵作過來再看看。”
“一個乞丐而已, 至於這般大費周章嗎?賈參軍,前幾日抓到的那幾個流寇, 可有調查清楚是否和前朝亂黨有關?這件事才至爲重要。”
“……這, 下官明白了。”
腳步聲漸漸遠去, 裴嶽棠也從暗處走出來,繼續假裝閒逛, 在庭院裡走來走去。他晃悠到樹下,再擡頭看看,已經沒有趙慎琢的身影。
甄赫已經走遠了。
他嘆口氣,腦海中浮現出雙魚佩裡的那張地圖。
拿到靈武地圖之後,他認真的對比過, 卻發現對不上。
有些山嶽位置明明相同, 但名稱不同, 不僅如此, 雙魚佩上的山邊是河流, 但靈武地圖上壓根沒有。
前朝廢帝留下的這張東西,雖然畫的詳盡, 但是想找到真正的目的地,卻比想象中的難。
而鑰匙所打開的門背後必然是禍國殃民之物,如何避開聖上和前朝亂黨的眼線,讓那些東西永遠消失,亦是個難題。
裴嶽棠正想着事情,他不是習武之人,警覺性沒有那麼的高,直到葉文武快要走到他近前,才發覺庭院裡多出一個人。
葉文武是從甄刺史和賈參軍離開的方向過來的,眉頭緊皺,將心事都表現在了臉上。
“侯爺。”他唉聲嘆氣,拱拱手算作行禮。
裴嶽棠看他這般模樣,便猜到是有話想對自己說,索性主動問道:“葉參軍爲何事憂慮嘆氣?”
葉文武看他一眼,又張望左右,一雙手絞在一起,像有難言之隱。
裴嶽棠故意說道:“葉參軍不方便說,那我不打擾你,要去陪衛霖背書了。”
“誒,”他走出幾步,果然聽到葉文武出聲挽留,“侯爺,侯爺!”他追上前來,渾身胖肉微微顫動,“實不相瞞,我剛纔按例去各個參軍那兒走了一圈,然後發現昨日擡來的那個老乞丐,並非淹死那麼簡單。”
裴嶽棠露出幾分興趣,“葉參軍的意思是……”
“老乞丐是被人殺了以後才推到河裡,僞裝成淹死。”葉文武攥緊拳頭,憤憤不平之時卻還記得自己身處衙門,而放低聲音,“賈望那傢伙明明都答應我,請溫地的丁仵作重新查驗了,可剛剛我親耳聽見甄刺史說要按淹死了結此案。”
“你與他說出疑點了嗎?”
“說了!”葉文武狠狠地跺腳,“可是他偏說我未學過驗屍,別不懂裝懂,亂添麻煩。真是天大的笑話,他豈會不知我祖父當年是屢破冤案的仵作。”
裴嶽棠從未聽說過有名的葉姓仵作,他思量一會兒,問道:“要不,我去同刺史說一說。”
葉文武卻又改變態度,破罐子破摔了,“算了,刺史說的對,一個老乞丐而已,何必大費周折,咱們郡轄內的亂黨都還沒清除乾淨呢。”
說完,他擺擺手,擡腿走人。
看背影,似乎對刺史失望透頂,一邊搖頭一邊嘆氣。
裴嶽棠驀地想起一件事。
前兩天,在忠記糕餅鋪外,攔下趙慎琢的不就是一個老乞丐嗎?
若是同一人,說糕餅鋪鬧鬼,轉頭卻蹊蹺的死了?
裴嶽棠若有所思的望着遠處葉文武的背影,腳步匆匆地去停屍房。
停屍房裡只有一個小廝在打掃衛生,他見到裴嶽棠,忙不迭地行禮,心想臨陽侯跑到這裡來作甚?
“之前是否有一位老者的屍體在此?”裴嶽棠語氣平和的問道。
“有啊。”小廝指向一張空着的臺子,“不過剛剛被拉走了,查驗過沒問題的屍體,除了有家人來領的,其餘都會被儘快拉走。這兒畢竟是官衙,放久了晦氣。”
裴嶽棠忙問:“拉去何處?”
小廝道:“北郊亂墳崗。”
裴嶽棠想了下,又問:“老者長什麼模樣?”
“大約六七十歲,頭髮全白,亂糟糟的鬍子留到胸口這個位置,左眼上下有一道傷疤。”小廝奇怪的看着臨陽侯,不懂他怎麼忽然對一個老乞丐感興趣,“他姓名不知道,但在城內乞討好多年了。”
正是那老頭!裴嶽棠轉身就走。
一路向北去,他追到亂墳崗,看到的是沖天的濃煙。
熊熊火光包圍了柴火堆中的人,兩個衙役不時添加柴火或火油,還沒靠近,已經能感受到撲面的熱氣,濃煙薰的人快要睜不開眼。
“你是誰?”衙役皺着眉頭問突然出現的人。
裴嶽棠道:“靈武司馬裴嶽棠。”
兩個衙役一聽,連忙下跪行禮。
“你們在燒什麼?”
衙役道:“昨兒死的老乞丐。”
裴嶽棠皺眉,“我不曾聽聞無家人領回的屍體會被焚燒。”不管什麼身份,都講究死有全屍。
衙役面面相覷,其中一人答道:“我們是奉了賈參軍的命,說是老乞丐長年流浪,身上染着病,如果隨便就地埋了,萬一哪一日下大雨,又把亂墳崗衝了,屍毒順着泥水流到河中,不是害人嗎?”
害人?怎麼看着像毀屍滅跡呢?!
裴嶽棠最後看一眼火堆,屍體早已救不出來,他一言不發的回道官衙,在先前待的庭院裡繼續轉悠,冷不丁地一顆人頭出現在他眼前。
“……”裴嶽棠嚇一跳,看着趙慎琢腳背勾在樹枝上,倒吊在自己面前,幸好頭髮全部整整齊齊的束起,還不算太嚇人。他趕忙看向周圍,屋前走廊上,生怕有外人在場。
趙慎琢提醒道:“這裡只有我們兩個。”
裴嶽棠鬆口氣,問道:“你怎麼突然出現了?”
趙慎琢反問:“不是你要知曉我的存在嗎?”
裴嶽棠聽了,微微一笑,擡手拂過趙慎琢頭頂,掃去一片落葉。
趙慎琢掃一眼晃悠悠飄落的樹葉,腳上用力,輕輕一晃,穩坐在樹上。“侯爺在想什麼?”
裴嶽棠背靠樹幹,假裝看在屋頂上嬉鬧的兩隻貓,將事情前後一五一十的輕聲說給趙慎琢聽,“……甄赫、葉文武、忠記糕餅鋪,他們到底是什麼立場,有什麼聯繫。”
“若葉文武是聖上的人,是在給你提供線索。若他是亂黨,則在挑撥離間。但也有一種可能,”趙慎琢很快分析與他講,“他與兩者毫無關係,只是隨口和你抱怨。而明查,有可能誤傷,只能暗中行動調查。”
“嗯?”裴嶽棠假裝看天,實則注視着趙慎琢,奈何於背光,面孔有些模糊,但可見一雙明亮的眼睛,清湛無波,美如玉珠。
他喜歡看到這樣的一雙眼睛,似乎能讓心靜下來。
趙慎琢順着他的目光望向天空,“我的想法是,不如以不變應萬變。如果葉文武是前兩者,絕不會眼見着你毫無行動。”
裴嶽棠目光一亮,“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