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堪說要走, 楊瞻以爲他是醉酒胡說,直到第二日清早看到隨從往外面搬運行李,立刻慌了神。
他搓着手, 焦慮的在唐堪周圍走來走去, 苦心勸道:“唐兄, 你聽我說, 怎麼也要僱一位高手, 護你路上安危纔好。萬一……萬一你出了事,回頭我爹也不好向長樂公主交代。”
“生死由命。”唐堪不以爲意的揮揮手,推開唐堪, 覺得他像一隻亂嗡嗡的蚊蠅,煩人的很。
楊瞻不死心, 握緊了拳頭, 壯起膽子來威脅道:“我叫人快馬加鞭送信回京, 請長樂公主派人抓你回去也好!”
“你!”唐堪怒指着他,眼角瞟見迎面走來的裴嶽棠, 面色緩和許多,“少廢話,我陪你的時間夠久的了,也幫了你不少忙,別得寸進尺。謀事在人, 成事在天, 你自個兒在靈武呆着吧!”
裴嶽棠走過來, 輕描淡寫的掃一眼整裝待發的車隊, 語氣似不可思議的說道:“唐兄你這是要走?怎麼也不提前打一聲招呼?”
唐堪清了清嗓子, 無奈道:“是啊,我出來這麼久, 想必我娘十分擔憂,做爲獨子得在爹孃跟前盡孝不是?嶽棠兄啊,你不用留我啦,也祝你早日回京,與家人團聚。”
“待我回京,一定找唐兄喝個痛快。”裴嶽棠拱拱手,目送唐堪登上馬車。
楊瞻憂慮重重,走上前來又要勸說,被唐堪目光一瞪,縮着腦袋躲在裴嶽棠身後。
眼看着車隊即將出發,唐堪忽然掀起簾子,對裴嶽棠說道:“嶽棠兄,臨走之前有一事想要拜託你。”他滿懷關切的望向楊瞻,“我這個兄弟性格優柔寡斷,畏畏縮縮,在這個人生地不熟又危險重重的靈武郡,認識的只有嶽棠兄你了,我急着走又放心不下楊兄,所以想請你照顧楊兄。楊兄啊,你也別給嶽棠兄添麻煩,既然在外了,多歷練自己。”
他最後一句話,已是代替裴嶽棠答應了自己。
反正都要走了,就厚顏無恥這麼一回吧。
裴嶽棠不願掃了好友的面子,應道:“唐兄請放心,也請唐兄代爲照顧家母。”
一想到再去裴家見不到慕棠了,唐堪愁緒滿心,但一口答應:“一定一定,那麼我就在帝都等着嶽棠兄歸來了!”
車伕揚起馬鞭,車隊疾馳而去,捲起滾滾塵沙。
直到漫天黃沙中分辨不出馬車的蹤影,裴嶽棠和楊瞻二人才一前一後往官衙走去。裴嶽棠注意到楊瞻似乎有話要說,但他故意不起話頭,只管往前走。
一路默默無語,快到衙門口時,楊瞻終於主動說話:“裴兄,我做菜最拿手了,以後你們的早晚飯全由我包了,好嗎?”
是怕唐堪不在,自己會找藉口趕他走?裴嶽棠確實想,但一來答應了唐堪,二來楊瞻那副可憐兮兮的模樣,讓人有幾分不忍心。
罷了,只要不妨礙道他們行動,等過段時間等熟悉了靈武,再請楊瞻走人也不遲。
“楊兄每日有公務要忙,怎敢勞煩你。”他溫和的說道:“你安心的住下。”
楊瞻一聽,臉色又陰轉晴,樂顛顛地跟在裴嶽棠身後。
進了衙門,裴嶽棠同來往官吏打招呼,衆人再度紛紛對昨日送的禮物表示了喜愛之情。甄赫在每日的例行講話後,留下裴嶽棠單獨說話,連魯師爺都退到外面守着。
“侯爺,再過個三五天,您除了每日點卯按時到外,不用整日在衙門裡浪費大好時光。”
甄赫一開口,裴嶽棠有些許的失望。
聖上與他說過,靈武刺史府裡不僅僅有內奸,也有他安排的絕對忠臣的官吏。這個人是誰,聖上沒有言明,只說“必要時,他會出現助你”。
剛纔甄赫的架勢,分明像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與他說。
甄赫沒覺察到裴嶽棠眼中閃過的異色,接着說道:“侯爺不必擔憂有人說閒話,司馬一職本就沒有公務要辦,還不如在家待着舒服。靈武雖然窮困,但也有大好風光景色和美食歌舞,侯爺不如多去看看。”
裴嶽棠笑着應道:“多謝甄刺史指點,我明白了。”
甄赫連連點頭,就喜歡這樣爽快、不多言的態度。他看着裴嶽棠出門去,摸着下巴略略沉思片刻,對隨後進屋的魯師爺說道:“按老計劃辦事。”
裴嶽棠散步似的在庭院裡走,迎面碰上抱着一摞卷宗的葉文武。
一封卷宗從臂彎滑落,裴嶽棠伸手扶了一把,葉文武對他道謝,“侯爺這是打算去哪兒?”
“隨便逛逛。”
葉文武瞄一眼甄赫所在的屋子,低聲問道:“甄刺史沒爲難您吧?”
“此話怎講?”裴嶽棠詫異道。
葉文武愣一下,用隨意的口氣說道:“沒,沒什麼,就是刺史他吧……要求非常嚴格,稍有他不滿意的地方,少不得一番訓斥。”
“沒有,”裴嶽棠擺手,“甄刺史叫我不必憂心公務,隨處玩玩。”
葉文武的表情輕鬆了些,“那就好,我先忙去了,回頭有空請你喝酒。”
“好說。”裴嶽棠點點頭,葉文武剛離開,衛霖苦着一張臉出現,“你怎麼了?”
衛霖嘆道:“昨日貪玩,甄刺史叫我不背完這些,不準再出去。”說着,他舉起手裡的書,在裴嶽棠面前晃,書頁“嘩啦啦”的翻動,可以看到每一個句子旁,都有工整的字跡註釋。
裴嶽棠認出那是甄赫的字跡,“甄刺史極爲看重你。”
衛霖勉強的笑了笑,左右看看後撲上來抱住裴嶽棠的胳膊,央求道:“裴司馬陪我背書好不好?”
裴嶽棠想了想,答應他。
衛霖當即歡喜的像只小鳥,歡呼着在他周圍跑來跑去,引得魯師爺出來說了一句,這才偷偷的吐了吐舌頭,拽着裴嶽棠的衣袖跑去安靜的地方。
此時,在裴宅後院裡,紅素衣驚奇的瞪着鏡中的自己,展開手臂,左邊瞧一瞧,右邊看一看,最後一巴掌排在趙慎琢的肩膀上。
“趙郎君的易容之術實在了得,奴家快認不出自己了。”
現在的她,白髮蒼蒼,滿臉的皺紋像蜘蛛網似的,比真實的年紀起碼大了四五十歲,加上一身打滿補丁的舊衣裳,哪還有平日裡光彩豔麗的模樣。
趙慎琢一邊將袖箭綁在手臂上,一邊說道:“前門後門,對面茶館二樓,各有一個人。”
紅素衣回過頭,望着同樣滿頭白髮、形容枯槁的趙慎琢,愁悶道:“我們纔來靈武第三日,你們的仇家可真是迫不及待。不過,區區三個人,太小看奴家了。”
趙慎琢笑道:“一會兒仰仗紅前輩帶我出去了。”
“趙郎君太謙虛了,”紅素衣歪着頭,指着他的眼睛,說道:“就算這副模樣,趙郎君笑起來也好看,奴家真喜歡這一雙眼睛。”
趙慎琢摸了摸額上的頭髮,擋住眼睛,“前輩說笑了。”
紅素衣笑而不語。
兩人收拾妥當,從後窗翻出,藉着一陣飛沙,身影從牆頭掠過,如化作塵沙一般,倏忽消失。
很快,某條僻靜地衚衕裡,鑽出來兩個老頭老婆子,兩人互相攙扶着,顫顫巍巍的沿着牆根走,在行人稀少的街上也不惹眼。
趙慎琢和紅素衣重走了昨日的路線,暗中監視街市的人仍有,但明顯的比昨日少了近半。
他們在熱熱鬧鬧的大金河集市轉悠一圈,正準備回去,忽聽有人大喊道:“死人了,死人了!”
那喊聲格外響亮,街上猛地一陣寂靜,隨後人羣“呼啦啦”的擠到河邊去看,趙慎琢本就站的臨近河水,被洶涌的人羣推搡之下,也來到河灘。
歪脖子樹上掛着一件殘破的衣衫,一具屍體仰面躺在河灘的雜草叢中,死狀猙獰。
昨天的那個老乞丐?趙慎琢認出了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