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嶽棠心不在焉的往衙門去, 滿腦子是趙慎琢沐浴歸來時的模樣。
他趴在桌上裝睡,稍稍睜眼時看到趙慎琢換了一身白色長袍,墨色的長髮隨意的束起, 素淨的臉龐清秀中透出一二分青澀。有一瞬間, 他真的很想伸手去摸一摸, 不管這張臉是真是假。
後來, 他故意把趙慎琢拉進懷裡, 因爲料定他會抱着被褥去軟榻,怎麼能放任自己的“夫人”去別的地方睡呢?趙慎琢沒有反抗,起初喚了幾聲, 他沒有做聲,然後就乖乖的縮在他懷裡, 能稍微覺察到他的緊張, 後來漸漸鬆弛, 挨不住奔波的苦累兩人都睡着了。
今日一早醒了,他們居然還保持着昨夜的姿勢。
他連連道歉, 趙慎琢一副風淡雲輕的模樣,甚至打扮了一番,親自送他到宅子門口。
裴嶽棠摸着下巴,嘴角揚起。
“嶽棠兄有什麼高興的事?”唐堪一步上前,拍他肩膀。
裴嶽棠道:“人逢喜事精神爽。一則夫妻和睦, 二則新官上任。”
唐堪立馬皺起眉頭, 一副苦大仇深狀, “不是我說你啊, 嶽棠兄。之前你家出事, 鍾……鍾寶瑾丟下你們一家人,寫了份和離文書就偷偷跑了。現在你們家看着安然無恙, 你又有了較爲體面的官職,跑回來想和你重修舊好。這不是……見風使舵的牆頭草麼?!”
楊瞻伸手扯他衣袖,被甩開後蔫蔫的遠遠落在後面。
裴嶽棠道:“這叫隨機應變。”
“……嶽棠兄,你心善也不能善到這種地步啊?”唐堪伸手摸了摸裴嶽棠的額頭,“你這是中了什麼狐媚子妖術……”
裴嶽棠猛然停下腳步,目光深沉,令人不由地噤聲。
氣氛在瞬時變得壓抑冰冷,片刻後隨着他的一抹笑意而化解開。
“唐兄,俗話有云‘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還望唐兄盼着我夫妻二人百年好合,我在靈武爲官才能盡心盡力,早日謀得機會重回帝都。”
唐堪被剛纔的氣氛壓得有幾分心慌,見他臉色緩和了,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如何開口。
楊瞻勸他:“裴公子說的不錯,你還是聽他的吧,以後別再說這樣的話了。”
“怒其不爭。”唐堪自個兒嘀咕了一句。
裴嶽棠率先步入官衙,昨日擺的接風宴,不僅僅是吃吃喝喝,順道認識了靈武大大小小的官吏。進門後,迎面碰上的人,他一一微笑着打招呼,喚出對方姓氏和所任官職。
衆人覺得臨陽侯和善,也笑着迴應,官府裡和氣一團,甄赫也十分高興。
官吏到齊,甄赫重又介紹新任的靈武司馬,接着照例宣佈一些公務,之後衆人散去,各做各的事。
司馬是無實權的虛職,沒有任何公務需要做。裴嶽棠跟在一名衙役身後,在衙門裡熟悉地形,重重院落,彎彎繞繞,此地特點是樹少風大黃沙多,到處灰濛濛的一片,生氣低迷。
因此那個在庭院中央撲蝴蝶的少年格外顯眼。
官衙之內,無職務再審,卻能自在捕捉蝴蝶,這個開朗活潑的少年不簡單。
看年紀,很有可能是甄赫之子。
“他叫衛霖,是刺史的書童。”一人緩步走來,解開他的疑問,“三四年前,無親無故的他流落到這裡,刺史見其聰慧乖巧,又認得字,可憐他孤苦無依,便收留在身邊伺候筆墨,順便教他讀書,盼以後金榜題名,能自力更生。”
來者是靈武錄事參軍葉文武,他體型比刺史更胖,一雙眼睛彎起來,笑眯眯的很和善,可仔細一看,又讓人覺得像只狐狸。
那叫衛霖的少年似是聽到這邊的動靜,轉頭一笑,質樸天真。
他放了剛抓住的蝴蝶,蹦跳着上前來,規規矩矩的欠身行禮,“小的衛霖,見過裴司馬。”
裴嶽棠扶住他胳膊,“無須多禮。”
衛霖看眼後面的衙役,笑着問道:“裴司馬是在熟悉官衙嗎?逛過城裡面了嗎,去大金河邊上的市集看過了嗎?”
衙役答道:“一會兒轉完了官衙,就去外面走走。”
衛霖往裴嶽棠面前挪了一步,眼巴巴的瞅着他,“不如,我帶您去好不好?”
葉文武打趣他:“霖兒是自己想玩兒吧?背不完刺史佈置的書,小心打手心。”
衛霖驕傲的挺起胸膛,“背完了。”
葉文武道:“那我要考考你。”
衛霖這回直接貼在裴嶽棠身上,彷彿找到了一座大靠山,“我還得帶裴司馬熟悉靈武呢!”
“無禮,要稱呼‘侯爺’!”話是這麼說,但葉文武的口氣不重,伸手要去拽衛霖,後者機靈地竄到裴嶽棠身後,緊張兮兮的瞪他,可愛的模樣惹得周圍人都笑起來。
裴嶽棠解圍道:“我見衛霖機靈乖巧,正好也想見識靈武風光,不如就由他帶我出去熟悉熟悉。回頭,我會與甄刺史說明。”
既然侯爺會和刺史說,自己再擋着就不像話了,葉文武叮囑衛霖,“你定要盡心盡責的爲侯爺介紹,也要注意安全。”
“嗯嗯嗯!”衛霖一見自己可以出去玩兒,開心的連連答應。
裴嶽棠遠遠的瞧見走廊的另一頭出現唐堪的身影,轉頭客客氣氣的對葉文武說道:“麻煩葉參軍,一會兒遇上唐公子時,若我要去何處,幫忙回答一句‘刺史喊他過去’。”
通過昨日接風宴,多少能看出門道,葉文武應道:“侯爺請放心。”
裴嶽棠趕緊喊上衛霖一塊兒出去,後頭葉文武碰見唐堪,果然被問了臨陽侯去何處,他照着侯爺吩咐的答了,唐堪見旁邊跟着的是刺史的書童,不疑有假,只好原路返回。
出了官衙,裴嶽棠讓衛霖等等,回宅子叫上了趙慎琢。
“雖然聖上說靈武官吏中有前朝奸細,重點放在官衙內順藤摸瓜,不過既然能混進官衙,我想在這城中,必然會有不少同夥喬裝改扮,我們出去走一走,看看城內有何異常,再者熟悉城內情況,總歸有許多好處。”裴嶽棠一本正經的湊在趙慎琢耳邊,輕聲說道。
這副模樣像極了夫妻兩個在悄悄說情話,而且郎才女貌,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趙慎琢覺得他的笑容中有一絲說不上來的古怪,可話說的也不無道理。
兩人並肩而行,紅素衣和阿京跟在後面護衛,衛霖在前面一邊帶路,一邊介紹靈武的大街小巷和風土人情。
儘管是個貧寒艱苦、不大太平的郡城,不少民居以黃泥爲牆、茅草爲頂,破敗的似乎一陣狂風就能吹散,但街市上行人不少,叫賣聲此起彼伏,其間能看到不少金髮碧瞳的異邦人,售賣中原少見的水果蔬菜,或是表演熱情奔放的舞蹈來賺錢。
衛霖雖說是想出來玩的,但介紹起來絲毫不馬虎,將自己知道的全數說給裴嶽棠聽。
“一會兒,咱們到了大金河邊的市集,比這兒更熱鬧呢!”他興奮的左右張望,不一會兒像是餓狼見到了肥大的山羊,兩眼冒出了光,一溜煙的跑到一家店鋪前,趴在門口眼巴巴的張望。
紅素衣眼力好,一眼看清店裡是賣什麼的,笑道:“小鬼饞了吧?”
衛霖從荷包裡摸出幾枚銅板,努力的吞嚥下口水,“這地方可以說是整個關內道最最最好吃的糕餅鋪了,比得意樓的大師傅做的還好吃呢!特別是他們家的核桃糕,棗子餡兒的甜餅,糖麻花……哦,對了,紅豆糕是鼎鼎有名的,常常剛擺出來就售賣一空呢!”
這回輪到裴嶽棠兩眼放光了。